“大三甲”进场，医疗产业园能走出生死局吗？

“历史性时刻！”，当瑞金海南医院11天前在博鳌开院试运行时，海南博鳌乐城管理局的兴奋溢于言表。

“速度比我们想象得要快。”海南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管理局宣传部长闫路恺告诉八点健闻，瑞金医院院长宁光院士带队考察四五次之后，就基本定下了瑞金进驻园区的事项。

在“十四五”开局之年，在医改进入“深水区”的关键时期，公立医院入驻园区的积极性似乎有大涨的趋势。

此前，医疗界的“航空母舰”――华西医院，就已经决定与乐城合作，共建四川大学医教研一体化项目，这在当时被行业和媒体称为博鳌的“破冰”。如今华西在这里新建的医院也即将封顶。

随后的时间里，北京、上海等地的多家大医院，都曾由书记、院长带队到海南博鳌乐城考察，“知名医院基本都去过。不是医生去做手术，是官方去考察的。”北京携力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创始人张京雷向八点健闻表示――过去的一年半时间里他曾飞博鳌乐城20多次，为多家医院和企业提供服务。

闫路恺也证实，博鳌乐城也正与多家公立医院及医生团队就入驻事宜进行接洽、商谈。

博鳌之外，11月26日，上海第一人民医院与蓝海医疗联合筹建的康复医院在上海新虹桥国际医学中心投入运营，这家总投资6亿元，床位200张的医院，也是园区新阶段发展，加强与公立医院合作内容的一部分。

西安高新区医疗产业园于2021年8月底迎来了西安第一医院――涉及1500张病床，涉及眼科、心血管科等科室，涉及面积约23.7万平方米。根据当地的媒体报道，这不仅填补了西安市高新区没有公立三甲医院的短板，也将对区域经济社会发展起到推动作用。

根据人民网等媒体消息，10月份一贯“高冷”的北京协和医院，也在国家卫健委的“撮合”下，入驻粤港澳大湾区，与澳门特别行政区达成合作，接受离岛医疗综合体的经营、管理、提供医疗服务等，以提高当地诊治疑难杂症的水平。

苏州工业园区自2020年底引入第一家公立医院以来，目前已经有浙江省人民医院、省口腔医院、省儿童医院等多家公立医院入驻。

河北、成都、广州的产业园区也都有公立医院入驻或合作的消息传出。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这些无疑给前景光明而近年来表现不佳的大健康产业园区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希望。

在过去相当长时间里，各地从产业逻辑出发的医疗园区都想引入公立医院。然而在过去十年里，进入园区的公立医院屈指可数，远不及近年来集中入园的速度。

而在这些不变与变化的背后，中国医疗生态的一场变革正在拉开序幕。

缺席多年的公立医院

“各类园区一直是想引入公立医院的。”一位曾在某大型医疗园区任管理者的资深人士告诉八点健闻，因为中国优质的医疗资源都集中在公立医院。

但在过去相当长时间里，这些以高端医疗、医疗旅游为主营的大型医疗园区，普遍以社会办医为主。

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获得了国务院给出九条支持政策――“国九条”，包括了欧美、日本已批准上市，而国内未批准上市药品，可以在乐城率先使用等。

但最初入驻的医疗机构，除了博鳌超级医院是混合所有制机构，其他均为社会办医。

根据美国联合市场研究机构统计，2000年以后，全球医疗旅游产业产值快速飙升，到2017年增长到了7000亿美元，相比17年前，增幅达到70倍。中国的老邻居印度，医疗旅游市场年增速甚至一度超过了15%。泰国每年接待的医疗旅游病人多达百万。

而中国却长期以患者输出为主。据海南省委书记沈晓明介绍，2016年因为购药、体检、重疾治疗、医美等需求，中国流向海外的患者多达60万人次。

2018年，曾经在上海主导新虹桥等园区建设的沈晓明已经调至海南任省长。在当年的全国两会期间他接受《中国旅游报》等媒体时采访指出，这些患者舍近求远并不是我们的医生本事不够大，而是境外有先进的药械。

到2021年12月，乐城已经有可使用的创新药械200种，相比最初的14种，已经增长了10多倍。从人等药，发展到了“药等人”。

“1+x”的共享模式，也给医院和企业提供了更多合作机会。完成了在其他地方根本无法实现的手术。

清华长庚医院院长董家鸿院士将钇90用于肝癌治疗取得很好的效果。“这是核药，在中国的其他地方是没法用的，在海南乐城办成了！”这令包括张京雷在内的很多医药人士激动不已。

以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为代表大型医疗产业园区，希望先将一部分去境外的病人留下来，再把东南亚甚至亚洲国家的患者吸引过来。

单从过去十年的大型医疗产业园区的实践看，高端医疗和政策优势还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威力。

闫路恺也向八点健闻指出，经过前期的发展管理者已经发现，“如果全是民营医院，那么园区高质量发展是有难度的”。

“因为第一，中国顶尖的医生团队，医疗团队大部分都是在公立医院；第二，公立医院是具有公益性质的，可以在科研探索、基础诊疗、急救保障等方面有更多作为。”闫路恺告诉八点健闻。

缺乏公立医院坐镇，几乎成了各大园区的痛点。

“硬件方面应该很不错，医疗水平就不清楚了。”有多年从事国际医疗旅游中介工作的人士，如此向八点健闻评价国内多数提供高端医疗服务的园区。

到2021年10月份，看医界对全国各地医疗健康城进行统计，结果显示：中国各类型的医疗产业园区总数达到上百个。相比巅峰时期的400多家已经折损大半。现存园区中，还存在过分集中的问题，部分城市园区数量超过3家。

大半医疗园区已经折戟，2013年斥资17.5亿元建立的北大医疗产业园一直到今年还是很难给企业带来现金流。

公立医院体系大变局

如此重要的公立医院，为什么一直缺席？

园区要想吸引公立医院，资金来源就成了头疼的问题。“谁能争取财政投入，谁就有机会。” 上述园区管理者告诉八点健闻，园区对公立医院的竞争，本质上就是看谁能争取到财政投入。“地方的财力如何分配，会不会倾向卫生领域，政策的篮筐有多大，这些都会影响园区引进公立医院。”

除了资金、土地等地方投入，在最初的设想中，优质医疗资源的核心――优秀的医务人员，园区建设者寄希望于多点执业政策的落地。《21世纪经济报道》称，上海的医疗产业园区，更多考虑了利用多点执业政策，让三甲医院的专家为园区服务。

然而，多点执业却一直没有真正落地。近年来各医院的管理上还有收紧的趋势，有行业资深观察者曾向八点健闻透露，医院通过窗口指导、绩效考核或者在管理制度上要求多点执业者向院长申请等方式，限制医生到第三方互联网医院、民营医院执业。

“这一轮公立医院无限期收紧，园区得跟公立医院玩儿，不能跟医生单独玩儿。”这位园区管理者向八点健闻证实。

事实上，在此前的推进中，产业园区与卫生健康事业的发展，在两个不同的逻辑体系中。主要服务基础医疗的公立医院，在旧有的体系中并没有参与到地方产业逻辑中的动力。

全国健康产业园共同体执行秘书长颜麟也向八点健闻指出，要想让公立医院入驻园区，地方政府需要给出“拎包入住”、提供好的配套服务等承诺，才可能实现。“一般提供基础医疗服务的知名公立医院，自己的患者都服务不过来，无论从人才队伍、还是学科建设，短期很难走出去。”

进一步深化改革趋势下，公立医院的体系和市场形势面临巨大变化。

前述曾任园区管理者的行业人士向八点健闻指出，主要是顶层设计者思路的改变。这或许是公立医院更有动力加入到地方产业发展的逻辑中来的原因。

2019年，国家卫健委发布了《国家医学中心和国家区域医疗中心设置实施方案》，根据这一方案，在现有医疗体系基础上，中国还将在3年内，围绕学科形成国家医学中心和国家区域医疗中心。

此举旨在解决医疗资源总量不足、分布不均、优质医疗资源短缺等问题，以及由此产生的患者跨区域就医、向大医院集中造成“看病难”问题。因此学科也是异地就医较多的神经科、儿科、呼吸科、肿瘤科等为主。

国务院办公厅在今年6月份发布的推动公立医院高质量发展意见中，又增建了临床医学研究中心。

二者共同指向了中国医疗体系的重塑――现有的一级、二级、三级医疗机构，将转化为多个梯队的体系。

第一梯队国家医学中心；第二梯队：国家区域医疗中心；第三梯队：省级“1+x”；以及城市医院集团和县一级的医共体。

在这个新的体系中，“国家医学中心的竞争很激烈，有的地方政府投入60亿元到80亿元”，复旦大学医院管理研究所所长高解春告诉八点健闻。而要想筹建国家医学中心，就要有跨省的，对相对落后地区的输出。

这无疑给了各省市，特别是医疗水平较弱省份的医疗园区提供了机遇。海南博鳌就是其中之一。

2019年9月份，国家发改委、国家卫健委、国家中医药局、国家药监局联合发布了针对博鳌乐城的新“国九条”――《关于支持建设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的实施方案》，其中关键的一条就是支持引进国内知名公立医疗卫生资源入驻。去年6月份博鳌乐城发布新的条例，落实了此事项规定。

而正在筹办国家医学中心的瑞金医院，急需一个这样的“输出”机会。

“双方一拍即合。”高解春说。

“园区发展也有个不断适应市场和自我调整的过程。最早的政策――老‘国九条’很多条件更适合引入社会办医，民营医院能够迅速匹配；而2019年新‘国九条’政策，更明确和倾向引入适合的公立医院。”颜麟告诉八点健闻。

现阶段医疗产业园区的支持方也更多了。

瑞金医院接手的博鳌研究型医院，实际上是由国家发改委和海南省政府直接投资建设的。瑞金不需要出资，这也是这项工作更加顺利推进的原因之一。

瑞金海南医院党委书记顾志冬在公开讲话中直言，医院下阶段要围绕“海南省疾病谱及跨省就医常见病种”，以重点建设“肿瘤及血液学科群、心血管代谢学科群、神经脑科学学科群”三大学科群，“努力创建国家区域医疗中心”。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政策红利对医院决策的影响。

广州艾力彼医院管理中心（GAHA）主任庄一强也指出，公立医院的发展已经从第一阶段“野蛮生长”、扩大规模为主，向高质量发展、“优质资源扩容”的第二阶段过渡。

优质资源的扩容也并非易事。有行业人士告诉八点健闻：“华西虽然在西南地区很有名，但是，华中、华东、华北，都很难打进去。”

在这个过程中，能够为医院提供财政投入和土地资源的医疗产业园区，无疑拥有先机。

而对于更多公立医院来说，医改进入深水区，也迫使他们寻求新的增长点。“现在控费越来越严格，控制门诊也是迟早的事，公立医院也更乐于参与建设高端医疗，抢先布局这一部分市场。”另一位行业人士向八点健闻分析称。

公立医院是医疗产业园的“救命稻草”吗？

公立医院入驻，使大型医疗园区的逻辑也发生了一些改变。

“乐城从医药产业链条上来讲，我们要紧密联动海口高新区，因为他们具备生产的条件；从医疗保障来讲，我们未来是跟琼海和整个海南联动的，以后海南最好的医疗保障也许就在乐城。”

闫路恺告诉八点健闻，这种保障覆盖了基础医疗。“以后琼海市、甚至海南岛及东南亚的老百姓生病了，都可以到乐城来。”

庄一强告诉八点健闻，公立医院建分院这种“母鸡带小鸡”的形式，在人口众多、资金雄厚而技术又相对落后的领域更有发展空间。因为游客走了，还有当地的居民可以提供服务，这对医院的收入和医生水平的持续提高，都大有裨益。

“如果医院高质量扩容的目的不是当地居民，而是只想搞旅游，还是很难。”

事实证明，本地的需求非常旺盛。瑞金海南医院试运行当天，推出了“中国眼科大拿”、上海交大医学院院长范先群的号，“一分钟不到就约满了。”

但是，“医生和画家，音乐家一样，本质上是手艺人，他的手艺和判断力无法工业化复制。太多的分院建设会稀释掉医院的品牌。”有行业资深观察者向八点健闻指出，世界顶级的医院都没有或只有很少的分院。

从这个意义上讲，公立医院的加盟虽然是大型医疗园区的助力，但它救不了所有园区。

经过上半场的洗牌，如何打好下半场，是摆在所有大型医疗园区面前的一道考题。

东滩智库副总裁、产业研究院院长尹福臣总结过去几年的观察告诉八点健闻：“要解决以前的困境肯定也要有差别于原来公立医院的部分。比如上海医谷的重离子医院，现在全国也很少。”

对于博鳌乐城，先行先试政策外溢之后，真实世界研究已经成了博鳌乐城医疗园区的一大招牌。张京雷告诉八点健闻，“这在全国是第一份，没有人做过。”虽然摸索起来很困难，但是对药企，特别是中小药企和专注疑难杂症、高精尖技术的医疗机构来说，都有很大的吸引力。

“目前海南博鳌已经有3个产品――2个医疗器械和1个药品，借助乐城真实世界数据获得国家药监局批准上市。还有两个药品使用乐城真实世界研究数据作为重要的辅助支持性证据，获国家药监局受理。”

“这是一个绿色通道。”行业资深人士点苍鹤指出，谁首先把一个产品、一个创新药引入乐城，就先开了一个小口，可以更早培养用户、积累数据。

避免同质化、恶性化竞争，也是全国健康产业园区共同体的主要职责之一。共同体于2021年6月10日在北京成立，首批14个园区入组，上海新虹桥、博鳌乐城等知名园区都在其中，“基本都是国家级产业园区”。

“我们就说要解决各个园区之间恶性竞争、相互照搬复制的问题，希望能够进行差异化协同发展，大家相互优势互补，借助相关各自的政策优势，对做联动共赢的产业园区的项目。”

全国大健康产业园区共同体执行秘书长颜麟告诉八点健闻，苏州园区一家企业的药品，在海外上市了，就是通过在博鳌乐城的“真实世界”应用政策，通过医疗机构应用、数据采集加快了上市进程，“不到半年就上市了。”

陈广晶丨撰稿

徐卓君｜责编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 八点健闻（HealthIns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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