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靠美国、经济靠中国？今时不同往日，但东盟都想要

核心要点：

• 1 美国在亚洲地区构建军事同盟，依靠的是日韩两国而非东盟各国。拜登政府任内美日、美韩双边同盟正朝着美日韩三边同盟靠近。但其中最大的变量就是韩国，尤其是韩国尹锡悦政府对中韩、美韩、美日韩关系的认知、界定和战略偏好。
• 2 美国把跟自己关系好的国家分为两类，一类叫盟国、一类叫伙伴，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是最高一级。美国总统拜登于9月10日访问越南，美越之间的关系被提升为最高等级的全面战略关系，在越战结束50周年的当下，具有一定的实际意义与象征意义。
• 3 国际政治领域有个老生常谈的话叫“低政治不如高政治”。高政治包括军事、安全情报等与国家政权生死存亡相关的东西。低政治包括经贸投资、人文交流、旅游来往。后者在两国高政治领域没有矛盾时可以发展得红红火火，但如果高政治领域出问题了，低政治的合作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 4 芯片不是一项简单的贸易、一家公司的产品，而是牵涉到一整个工业体系，其中每个环节——从设计到生产代工——都会牵涉到全球。过去只有美国能干，中国只是在体系里分一杯羹，但中国人有志气，不断向这个产业体系的正中心攀爬，芯片产业的中央位置是零和博弈，所以美国觉得威胁来了。

引言：今年9月9日至10日，二十国集团领导人第十八次峰会在印度首都新德里举行，受到各方广泛关注。随后美国白宫办公室确认拜登将访问越南，加之此前美国副总统哈里斯访问印尼，拜登上台以来在印太战略上可谓是动作频繁。印太战略是美国在军事上遏制中国的准联盟，对此中国如何应对、东盟如何应对，无疑成为破局美国“印太战略”的关键。本期《洞见美国》邀请到华中科技大学国家治理研究院研究员王鹏，来为大家深度解读这一话题。

本文整理编辑：殷晨浠

澳大利亚地理位置图

1.主持人：今天我们的主题是围绕东盟这一国际组织和美国的印太战略构想，不如请老师先为观众们解答一下东盟和印太战略分别是什么？

王鹏：首先，我们先看印太战略。

早在六七十年代，澳大利亚就有很多国际关系学者对“印太”这个词展开研究，因为从地理上来看，澳大利亚正好位于印度洋和太平洋的交汇之处。

在国家领导人层面，最先炒作“印太”一词的是安倍晋三，在其第一任期，即2013年左右，就提出澳大利亚、印度、日本和(美国的)夏威夷要共同组成“民主安全菱形”，与实力日渐增强的中国抗衡。但由于日本的政治和军事实力有限，这一说法并未引起世界的关注。直到2017年，特朗普在访问亚洲期间频繁提到构建“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FOIPS）。2019年6月，美国国防部发布了《美国印太战略报告》，是美国政府出台的首份印太战略文件，标志着特朗普时期美国印太战略的成型。印太战略这一概念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变热，引起不少国家的跟进。

现在全球有十几个印太战略的版本，连立陶宛这样的欧洲小国也抛出了自己的印太战略，包括中国周边的孟加拉国也于今年4月份公布了《孟加拉国印太展望》。

第40届和第41届东盟峰会开幕

其次我们来看东盟。

截至2023年，东盟有10个成员国：文莱、柬埔寨、印度尼西亚、老挝、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泰国、缅甸、越南。去年11月，东盟国家领导人在第40届和41届东盟峰会上宣布，原则上接纳东帝汶成为第11个成员国，所以未来很可能东盟将拥有11个成员。

近年来，东盟对地区的话语叙事受到挑战，美日印澳纷纷推出各自版本的“印太”战略或倡议，企图再造太平洋到印度洋地区的话语体系。作为折冲，东盟也推出了《东盟印太展望》，维护东盟中心性。

事实上，从中美战略竞争开始以来，东盟一直在努力维持中立和自主，对待国际事务一贯不会特别屈从于某一域外大国，而是致力于在大变局下继续推进包容性的东盟印太展望。

美国总统拜登在越南访问

2.  主持人：我们可以看到，东盟国家的态度对于美国印太战略能否实现、能发挥多大影响是至关重要的。美国领导人对东南亚的频频造访、此次美越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调整都显示出美国正与东南亚国家处于外交蜜月的上升期。但我们也可以看到，越南政府多次表示，发展中越关系是越南的头等优先事务。您认为此次拜登访问越南，有怎样的实际意义和象征意义？对于越南政府这样朝秦暮楚的态度，您又怎么看？

王鹏：首先，本次访问对美越关系的实际意义是，两国伙伴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美国把跟自己关系好的国家分为两类，一类叫盟国，一类叫伙伴。盟国是官方签署军事同盟保护义务的，多半是美国提供军事保护而其盟友提供军队准入或情报合作。伙伴关系分不同种类，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是最高一级，除了军事敏感的尖端技术不能分享之外，民用的合作美国国会是允许放行的，因此美越两国未来很可能会有一些具体领域的合作条款签署。

其次，2023年是美国正式宣布从越南撤军50周年，这对美越关系具有重大象征意义。越战对美国和越南而言，都是漫长而痛苦的回忆。对于越南而言，越战带来了人民的创伤、生态的破坏，但也是值得骄傲的战胜侵略的民族记忆。冷战结束后，美越关系逐渐正常化，并实现建交，在进入新世纪后，两国最高领导人互访不断。在新时代挑战和发展需求面前，越南对美国由仇人到伙伴的心态转变也顺理成章。同时，美国国内对于越战的记忆也非常复杂，认为对越南存在道义上的亏欠。

现在来看，美国很多有影响力的学者认为，美日印澳机制对于中国的遏制缺少一个贴着中国的锥子，而越南是非常合适的选项。但毕竟越南与美国的意识形态、社会制度都明显不同，西方国家又时不时流露出民主洁癖，所以河内的精英也心知肚明，社会主义国家的越南是绝不可能被傲慢的西方国家所接纳的。因此，越南强调发展与中国的关系为优先事务，不排除有安抚北京的想法，但也确实存在一些真心。

美日韩三国领导人会晤

3.主持人：美国在提出印太战略时，声称是要维持该地区的稳定、发展地区经济，但深层次的目标还是希望成为一个准军事的联盟，打造亚洲版的北约，其实针对的就是中国。很多中国专家提出，像东盟的这种不选边站的态度，很有可能成为我们破局美国印太战略的一个关键。您怎么看待这样一种观点？

王鹏：我觉得首先要看怎么理解“破局”一词。如果你说破局是指彻底摧毁，指望东盟的不选边站让美国整个印太战略归于失败，我感觉难度很大。

第一，美国在亚洲地区构建军事同盟，依靠的是日韩两国而非东盟各国。从前不久发表的美日韩三边联合宣言可以很明显看出，拜登政府任内美日、美韩双边同盟正朝着美日韩三边同盟靠近。但其中最大的变量就是韩国，尤其是韩国尹锡悦政府对中韩、美韩、美日韩关系的认知、界定和战略偏好。虽然美国一直想打造美日韩三边同盟，但日本和韩国之间的关系不太对付，日本是更强势一点的上位国家，而韩国国内的进步派和保守派对日的态度是不太稳定的。

2022年“四方安全对话”领导人峰会

第二，在美日印澳四国的视角下，这四国到目前为止都不能说是真正的同盟，主要因为印度还不是美国的盟友。印度比较强调自己的独立性，在一些真正的问题上并不会完全听从于美国，比如俄乌冲突刚爆发的时候，印度并没有跟美国一起站在俄罗斯的对立面，因为俄印在核能源、军售方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三，从东盟的视角来看，新加坡也好、泰国也罢，一些国家与中国没有领土和领海的纠纷，他们与美国的关系更多的是一种威慑型或者说防守型的同盟。显然，现在也没有国家会攻击他们，因此美国在安全这方面的作用就不是很明显，也无法反映到东盟的总体层面上。

东盟在中美之间选择的是对冲战略，安全上更依靠美国一点，但也不拒绝和中国开展合作，比如说海上救援、新冠疫情的医疗合作，也有传统安全的合作。而在经济上，东盟国家非常依赖中国市场，包括中老铁路修好后，对于老挝、柬埔寨、泰国这些中南半岛上的国家对华出口水果也有很大好处，经济的联系更加紧密了，但这也并不会断绝他们与美国的经济往来。

两军对垒有不同的阵地，歼灭敌军主力部队、拿下主阵地才能叫破局。即使占下某处高地，也并不能证明我们赢得了某场战争，只能说这个高地有它特定的作用。因此，你要说靠一个相对次要的东盟11个国来破美国印太战略的总局，我觉得难度很大。

当然，东盟跟中国的关系是越来越好的，一些小的摩擦也基本上控制在双边层面，没有上升到与整个东盟地区唱对台。所以我们总体上维系好与东盟之间的关系，依靠“一带一路”等合作机会和东盟保持高度的政治互信，同时也在双边层面上去解决一些具体的问题。

环南海地区无疑是一块“战场”，也是我们未来经济发展的重要出口和原料供应地，维系好与东盟的关系对于破解印太战略当然有好处。但真要彻底破坏、粉碎美国的印太战略，还得回归到“主战场”去。

中老铁路首发列车抵达中国玉溪站

4.主持人：您刚刚也提到，东盟国家跟中国的关系总体上是很和睦的。那与中东等其他区域相比，东南亚可以说是很安定。对于美国企图打造一个亚洲版的北约，拉拢东盟国家加入美国的军事同盟体系，对于这样一种最坏的结果，您认为中国只能坐以待毙吗？还是可以有所为？

王鹏：我认为第一，守住底线意识。东盟这些国家一起签约加入美国的军事同盟其实不太可能，因为像一些国家的执政集团更迭频繁，每换新一届领导人都会有政策偏好的变动。中美博弈本质上是美国打压围堵中国，自然不会放过东盟这样一块围绕着中国的阵地，哪怕它现在不是主阵地。但我们要有底线思维，考虑最坏的情况。

第二，共享发展成果，即共商共建共享。这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魅力所在，也是中国国际合作的魅力所在。与过去西方的援助不同，中国的发展理念是造血式发展，是基建，而不是简单的买卖、做慈善。中柬、中老铁路让东盟国家的老百姓得到了实在的实惠，为经济发展和民族认同都带来了切实的好处，这是中国力量和中国诚意的表现，是美国给不了的。

第三，重视高政治领域。东亚地区“安全靠美国，经济靠中国”是一个很流行的说法。我们过去可能满足于这个二元分裂的情况，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以前美国没有把中国当作对手，中国也是美国体系下的一员，大家都靠美国吃饭，安全不是问题，但当下美国已成为中国安全领域最大的外部不确定性。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周边地区如果还跟原来一样“安全靠美国，经济靠中国”，对我们来说极为不利。

国际政治领域有个老生常谈的话叫“低政治不如高政治”。高政治包括军事、安全情报等与国家政权生死存亡相关的东西。低政治包括经贸投资、人文交流、旅游来往，这些在两国高政治领域没有矛盾时可以发展得红红火火。但如果高政治领域出问题了，低政治的合作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第四，补齐价值观短板。中国改革开放后开门迎客，只要愿意求同存异、共商发展、互利共赢，我们都真心相待、友好合作。但拜登上台以来，对华大打舆论战，像新疆棉花事件，还频频提及要建立自由开放的、基于规则的世界秩序或区域秩序。但是基于谁的规则？基于美国的规则。

如果美国成功地推广、洗脑其价值观，包括“一带一路”在内很多走出去的大工程，让别国认为中国的国有企业都是来给当地制造债务陷阱、掠夺当地自然资源和矿产资源的，那我们的合作怎么开展？我们还怎么跟东盟建立互信？怎么跟中东、拉美的国家合作？

“911”事件

5.主持人：今年的9月11日是“911事件”的22周年，当时美国以反恐的名义介入中东地区，结果一地鸡毛。美国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您觉得美国从“911事件”后对于再介入区域事务是否吸取到什么教训？有什么经验？

王鹏：我想到一句谚语“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这句话用在美国的国际扩张主义非常合适，尤其针对美国在中东发起的战争。当然也有其他深层的原因，其军工复合体、全球获利机制、征住地税等很多结构性的因素，说白了就是美国即使知道前面有坑也得一步步往前走。

关于有哪些得失，我觉得：

第一点，要学会尊重文明的多样性，不要把美国的民主看作放之四海而皆准，要尊重世界各国民族、文化的多样性。第二点，要学会审慎地使用武力。有为的政府是以最小的成本，最大限度保护好本国的公民，而非穷兵黩武，透支国力。

我觉得以上是美国作为世界超级大国需要吸取的，但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美国能吸取教训。中国作为大国，也是维护世界和平的中流砥柱，中东问题可能鞭长莫及，但我们一定要确保我们的台海、东海、南海周边不能变成战场。

华为Mate 60系列手机发布

6.主持人：我们回归到美国对华的科技战上，最近华为发布新手机成为很大的热点。那您觉得美国在对华为等中国公司在科技上的打压和限制，我们称之为“小院高墙”的这种战略，到底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又造成了哪些直接和间接的影响？

王鹏：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好，芯片是未来整个人类工业文明核心中的核心，美国确实是抓住了牛脖子。但现在美国很多的学者也在质疑对华芯片战的实际效果。

原先美国每年海量的芯片造出来，在中国市场不缺买家。贸易战开始后，无论是很粗放型的关税战，还是逐渐精细集约的产业链战、供应链战，美国人无疑是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华为人、中国政府和所有中国人的骨气。美国人芯片战争打得日本落花流水，但同样踢中国却踹到钢板上。中国当年鸦片战争输得一塌糊涂，但这次我们就是打赢了芯片战争。

芯片不是一项简单的贸易、一家公司的产品，而是牵涉到一整个工业体系，其中每个环节——从设计到生产代工——都会牵涉到全球。要造一个顶尖性能的芯片，需要有能组织全球几千上万家企业的能力，按时保质保量供货。

过去只有美国能干，中国只是在体系里分一杯羹，但中国人有志气，不断向这个产业体系的正中心攀爬，芯片产业的中央位置是零和博弈，所以美国觉得威胁来了。但关键我们中国是一个完全主权国家，政治自立、军事自保，不依附于美国，所以我们才有这样的底气和资源去发展自己的芯片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