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投资教父”阎焱:赚大钱、赚快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 2023-10-30 13:42:48 腾讯新闻
- 快讯
划重点:
- 1 经济是有cycle的,我觉得现在的情况比那时候(2000年-2003年互联网泡沫破灭时期)更严重,因为它不是一个周期的问题,可能是一个结构性的问题。
- 2 在一个大市场中,选择那些能穿越周期满足市场大需求从而有巨大成长力的公司。投资的本质,就是你得有穿越周期的眼光,你投资的公司能够有穿越周期的成长力。
- 3 能活下来的公司一定是能养活自己的公司。企业现金流不够的话,立马就要死掉了。很多新能源车公司,包括一些很有名的公司是有大问题的。一年烧钱100多亿,这种烧法能烧多久呢?
- 4 即使在经济不好的时候,依然是可以赚钱的。宏观经济不好的时候,往往是造就伟大公司的时刻。那些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最伟大的投资大部分都是在经济不好的时候投的。
- 5 我们这些年下来一直没有变,我们大概60%左右是投资IT科技,包括大数据、人工智能、半导体、机器人等等,尤其是人工智能在工业领域的应用。
腾讯新闻《创变者》主笔 徐昙
编者按:《创变者》系列聚焦那些基于专业、勇气和梦想,创造无限可能的人。在中国投资业走入一个历史节点之际,本期对话了中国第一代风投从业者阎焱。
如果有一本《互联网激荡30年》的话(1994互联网元年—2023年),站在前台的应该是互联网风云人物马化腾、马云、刘强东、张一鸣等,背后则是一众风投大佬。
这其中,从开创性人物熊晓鸽(IDG)、阎焱(赛富)、陈立武(华登),到承前启后的徐新(今日资本)、沈南鹏(红杉)、张磊(高瓴)、张颖(经纬)等,以及新势力刘芹(五源)、朱啸虎(金沙江)、曹毅(源码)等等。
VC之于中国创业者,既有一路陪伴,也有对时代的参与感;既有占有欲,也有巨大的成就感。
“中国的风险投资是随着中国的互联网企业一起成长的,风云变幻,跌宕起伏。我很想拍一部电视剧,我连电视剧的名字都想好了——《互联网的那些人和事》,每一集请一个大佬来出演,比如请马云演一个角色,可以演厨师,但不能演自己。”赛富亚洲投资基金创始管理合伙人阎焱说。
过去30年,是“热钱燃烧的岁月”,中国私募股权投资(PE)和创业投资(VC)是规模增速仅次于互联网的高成长行业。2000年,中国PE/VC行业的投资额不过20亿元,而2020年达到了1万亿元。
今天的挑战和焦虑在于,2022年中国总投融规模(可统计) 降到6405.43 亿,2023年或许会继续回落。在美元加息的大背景下,美元基金还能否继续助力中国的资本市场,是一个问号。
作为中国第一代VC,1994年就进入投资业被称为“投资教父”的阎焱经历过几个周期: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2000年-2003年互联网泡沫破裂潮,以及2008年的美国次贷危机。
2003年衍生的影响,是70%的机构关闭,90%的从业者从VC业抽身而退,但也在那一年,阎焱却押中了陈天桥的盛大游戏。
“宏观经济不好的时候,往往是造就伟大公司的时刻。”阎焱说。BAT(百度/阿里/腾讯)这些千亿市值的公司,都是在互联网低谷期那几年被发掘的。
出生于安徽安庆的阎焱,没上过完整高中,少年时在农村插队,靠拼命自学考上了南京航空学院学习造飞机;1984年考入北大社会学系,攻读费孝通先生的研究生。1986年,他考入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攻读国际政治经济学博士学位,2001年到软银亚洲和孙正义成为合伙人,并在2005年制造了中国VC发展史上的标志性事件——“赛富亚洲独立”。
阎焱主导的赛富亚洲,目前管理着总规模近500亿人民币及40亿美元的投资基金,20年来在IT、医疗健康、新能源新材料等赛道的投资结构几乎没什么变化,很坚持自己的投资取向。在最近10年,5G、云、AI等驱动科技领域剧烈变化的时代,诸多公司不断调整战略,强调灵活性、适应性,却忽视了未来10年20年不变的因素是什么。
阎焱微博的个人简介是:不喜欢平庸。恰好他遇到了大时代——给普通人洞开成功的机会,可以从微末的底层到达历史的高点。
波澜壮阔的30年就像一块戏剧的幕布,个人的标签不由自主地被行业属性,甚至历史性事件所定义。
因为著名的“雷士照明股权纠纷”,阎焱被贴上了“野蛮人”的标签,抢夺民族品牌。直到吴长江因挪用资金罪、职务侵占罪被判刑,人们才知道事件的真相。戏剧性的是,将吴长江送入狱中的关键人物王冬雷(现任雷士国际董事长),在2023年又被雷士国际(02222.HK)的股东要求罢免。虽然罢免决议最终未通过,但控制权之争的诡异命运始终困扰着这家企业。
资本本身有逐利、无情的一面,但资本把控人却可以是有价值观、理性和人情味的。
近日,腾讯新闻《创变者》与赛富亚洲投资基金创始管理合伙人阎焱就创投圈的变化,以及寻找投资中那些恒定法则等话题进行了一场深度对话。
在和阎焱对谈的过程中,他对众多问题都给出了与预想相反的答案,甚至对企业家朋友圈的老熟人也指出他们管理的短板。直言不讳,言辞犀利,不迎合,有趣而不圆滑,真实的阎焱比标签化的阎焱更加个性鲜明。
以下为对话内容,有删减:
什么样的企业能活下来?
腾讯新闻《创变者》:目前在美元加息等大背景下,全球流动性急剧收缩,中国投资领域也面临流动性问题,很多机构面临转型。这不禁让人想起2000年-2003年互联网泡沫破灭时期,投资机构总体减少了70%。目前的情况如何?
阎焱:那个时候是周期性的,经济是有cycle的,我觉得现在的情况比那时候更严重,因为它不是一个周期的问题,可能是一个结构性的问题。
2000年到2003年的情况是因为互联网的泡沫破裂了,所以很多投资人赔了钱,因此出现了投资的空白期。但是这很正常,因为它是一个产业的周期性变化。
腾讯新闻《创变者》:你在投资业30年了,经历过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2000年-2003年互联网泡沫的破裂,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30年的认知跨度,让你积累的跨越周期的经验是什么?
阎焱:这个经验也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就是在一个大市场中,选择那些能穿越周期满足市场大需求从而有巨大成长力的公司。投资的本质,就是你得有穿越周期的眼光,你投资的公司能够有穿越周期的成长力。我们在1997年金融危机以前的投资,和2014 、2024年的投资有什么区别吗?没有。有时候大家开玩笑讲,投资其实没什么难的,就是 “buy low, sell high”(低吸高抛)——在价格低的时候进去,在高价的时候卖掉,就这么简单。但是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做到,是非常难的。
腾讯新闻《创变者》:未来什么样的企业能活下来?
阎焱:首先是它要能成长,它的现金流能够覆盖它的成本和消耗,能活下来的公司一定是能养活自己的公司。企业现金流不够的话,立马就要死掉了。我们学金融的人都知道,最重要的一门课就是cash is king,现金流为王。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觉得很多新能源车公司,包括一些很有名的公司是有大问题的。一年烧钱100多亿。这种烧法能烧多久呢?
腾讯新闻《创变者》:驱动未来增长的重要的力量是什么?
阎焱:是现在投资,尤其是民营企业的投资。投资是投未来,不是投今天,更不是投过去。企业的发展和我们的投资里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对未来要有一个稳定的预期。
经济不好的时候依然可以赚钱
腾讯新闻《创变者》:你的“成名作”是2003年投资了陈天桥的盛大游戏,当年被评为“2003年度最佳投资案例”。2000年马云遇见了孙正义,拿到了2000万美元的投资;腾讯2000年获得IDG和盈科的投资。中国估值千亿美元的大互联网公司恰恰成就于互联网泡沫那几年。所以巨大的变局时期是否也蕴藏着巨大的机会?
阎焱:我们对于宏观经济的判断,一定不要把它和投资赚钱当成一回事,投资一个项目赚钱不赚钱和宏观形势在我看来几乎没有关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即使在经济下行的时候,经济不好的时候,依然是可以赚钱的。
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就是宏观经济运行的周期和一个投资的运营周期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说如果我们经济是周期性的问题,通常是在24个月到36个月之间,甚至现在经济周期更短,18个月到24个月之间。而你投资一个项目,按照我们在中国的经验,平均从投资到退出,如果不是一个互联网企业的话,大概8到10年,互联网早期的很快,但是美国上市堵死以后,在中国至少要5到6年时间。
另外,中国是一个14亿人的市场,一个这么庞大的100多万亿体量的经济,和投资一个小小的企业赚钱不赚钱,这是两码事。对于每一个具体的基金来讲,永远都有机会赚钱。不光是有,而且很多。但是有一个问题,你看到机会是一回事,你敢不敢投钱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你看那些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最伟大的投资大部分都是在经济不好的时候投的。比如微软,我记得很清楚微软在1987年上市,很多人不看好它的股票,因为1987年美国华尔街有一个“黑色星期一”,那个时候我刚去美国不久,第一次看到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但是你看微软后来成了一家伟大的公司。苹果也一样,历经艰辛,濒临死亡好几回,乔布斯被人赶出公司,后来又回来,终成一家伟大的公司。
腾讯新闻《创变者》:按理说投资人要像巴菲特说的那样“别人恐惧的时候我贪婪”,怎么我感觉现在大家的心态都是先在周期的底部蛰伏,待行业回暖时再出手呢?
阎焱:所以大部分人都是平庸的投资人,包括企业家也是这样,并不是所有的企业家都是伟大的,我觉得真正能称得上伟大的,真正优秀的是极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平庸的。每一个行业都是如此。会有一些真正有vision(视野)的才敢于出手,当然也有可能出手以后失败了。但是从概率上来讲,很多宏观经济不好的时候,往往是造就伟大公司的时刻。
腾讯新闻《创变者》:许多企业在大变局时代不断调整公司战略和策略,却忽视了不变的因素。企业应该抓住哪些经营中不变的恒定性法则?
阎焱:企业要盈利和成长是不变的,企业要有现金流是不变的,这是永远的真理。
孙正义不是优秀的投资人,而是伟大的创业者
腾讯新闻《创变者》:今年创投圈有一个标志性事件,软银巨亏了398亿美元,创了历史记录。软银的投资逻辑是典型的投资独角兽逻辑:找到某个领域的初创头部公司,企业还没上市,估值已达到10亿美元。这可能也是过去很多年创投圈的投资逻辑。软银的巨亏是否也代表了一种投资逻辑的变化?
阎焱:这世界上可能只有我和孙正义做过真正的合伙人,我对他非常了解。其实孙正义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投资人,但他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创业者和企业家。他不是一个真正的金融投资,他是产业的逻辑。他做投资的逻辑很简单:找一个当下最火的行业,然后出最高的价格买这个行业的“头羊”,他永远都是这样。这种投资方法他要不然就赚得很多,要不然就赔得很多。
这种做法曾经在互联网早期的时候能赚很多钱,比如说在阿里上。其实他最早也不是最看好阿里,他最早投资最多的一家公司叫做实华开(Sparkice),投了2000多万美金,给阿里只投了700万美金。
后来高盛他们退出,孙正义才把别人股权买下来的。他当时最看好的人是实华开的创始人曾强。和阿里的故事有很多都是后来媒体宣传的。
腾讯新闻《创变者》:原来在独角兽的逻辑下,创投圈的准则叫做拿后天的故事,融明天的钱。孙正义独角兽的投资逻辑为什么在现在不适用了?
阎焱:我不觉得孙正义有一套完整的投资理论。他是一个创业者,一个非常好的entrepreneur(企业家),在他的领域他有非常强烈的求知欲。但职业投资人需要有非常强的自律性,他是永远没有时间概念的,永远迟到的。比如说我在东京跟他开会,约好了上午10点钟开会,到下午两点钟都看不到他。他的办公室是大的格子,就跟集市似的,人头翻滚,车水马龙。
腾讯新闻《创变者》:但他投了阿里这样一家伟大的企业。
阎焱:他在阿里赚的钱比他这一辈子所有其他项目加起来赚的钱都多。
腾讯新闻《创变者》:你和孙正义的不同是什么?
阎焱:我觉得我比他稳重一些,我是能够把我的工作和个人生活,个人爱好分得开的人。比如说我这么多年做投资,我的家人、亲戚、同学我从来没有投过一分钱。我在投资上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不太容易在投资上感情用事。但是在生活上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一个特立独行,雷厉风行的人。我在投资上是非常沉稳的,所以我们的基金无论是市场特别好的时候,还是市场特别差的时候都一直很稳定,从来没有大起大落,像中国那些大的坑——P2P、O2O、太阳能这些东西,我们一个都没进去,我们在投资的时候还是脑袋很清醒的。
投资是和人性作斗争
腾讯新闻《创变者》:你有没有总结过一些方法论?作为长期投资中的一些共性的、恒定性的法则。
阎焱:有,当然有了,做投资肯定有自己的方法论,对与不对都是它了。但是投资很多还是有共性的东西。我们讲投资是两方面:一个是做事,一个是做人。首先看事对不对,比如说就是一个做烧饼的,你肯定知道你投再多的钱它也长不大,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适合机构投资人投资的,不是任何赚钱的事情都适合于投资人投的。
另外一个就是人,可能最简单的一点,做这件事的人,第一必须要聪明能干,不可能让傻子去赚聪明人的钱;第二,必须人品要正。否则像雷士照明吴长江那样,把公司的钱偷出去赌博,再好的公司也被弄倒。
其实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往往都是很简单的事,但是人们犯错往往都是在最简单的事情上犯错。
腾讯新闻《创变者》:投资最难的事是什么?
阎焱:我经常跟我们同事也讲,投资很容易,为什么?投资就是花钱,没有人不会花钱,所以你看现在全中国人民绝大多数人都在做投资。
但是真正的投资要用钱来生钱,而且是持续不断的生钱,要长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钱来生钱,这其实是最难的事情。因为什么呢?投资是反人性的,比如说现在的情况不好,看到一个公司你要投资,你很自然的想到大家都不投你为什么要投?股票好的时候,按道理说你应该在股票好的时候卖,为什么很多人就不愿意卖了?因为大家都觉得明天我的股票还会涨,所以为什么普通老百姓做股票十个投资、九个被套住?因为这个是反人性的东西。
腾讯新闻《创变者》:因为大部分人从众。
阎焱:凡人、俗人,平庸的人,大部分都是很难和人性做斗争的。能够跟人性做斗争,能够自律,这些东西恰恰是做投资最重要的东西。
比如我们做投资要不讲情面,但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如果你的弟弟妹妹来找你,你妈给你打电话说,你不能看着你弟弟赔钱。这就是人性,自然出手就是人性。如果说得再厉害一点,你孩子创业了,你给不给钱?所以做投资的本质是要跟人性做斗争。能做好的人身上都有非常冷酷的一面。
腾讯新闻《创变者》:美国在过去10多年发展成长最快的一家VC叫A16Z。它的投资逻辑好像就不是投资独角兽,它不仅投项目,还会有很重的投后服务,主动帮创业者对接一些资源等。这会成为现在的一种模式吗?
阎焱:我不觉得在投资理论上有特别大的突破,因为一个基金投资好坏其实与很多因素有关,比如说与它的规模有关。如果你看一些天使投资,它的回报比任何一个都高,像那个夏佐全投资王传福,11万多倍的回报(注:天使投资30万回报336亿),你要看的话没有人比他的投资回报更好。
要看管你的基金规模有多大,另外你存在的时间多长,如果说你看红杉,必须是一个机构,而机构唯一的东西就是通过钱生钱,这才是基金。而且通常要在二十年以上,红杉已经七八十年的时间了。硅谷很多基金都是几十年以上,而且管的钱都是几十亿,乃至几百亿。
如果你是三亿美金和管三百亿美金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腾讯新闻《创变者》:孙正义曾有一个投资理论,叫时光机理论。把发达国家的东西拿到发展中国家,自然会赚钱。现在还适用吗,现在投资赚钱的逻辑是什么?
阎焱:过去在二十年中国的投资赚钱逻辑就是和“时光机理论”差不多的,绝大部分VC赚钱就是在美国看到一个项目,然后拿到中国来,因为中国是14亿人的大一统市场,我们就给项目投资,就像养猪似的把它催肥,催肥以后过了一两年就拿到美国去上市。
今天像过去的那种投资赚钱的逻辑已经不可以再用了,或者是很少有可能再用了,因为在美国上市已经是很难的事。
今天的投资逻辑可能要踏踏实实地回到投资的本质上来,你要选择一些优秀的企业,然后把蛋糕做大,然后在中国上市。这是一个非常根本性的变化。过去赚大钱、赚快钱的日子,尤其是赚快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所以,过去讲年回报,百分之三四十大家都认为是正常的,现在可能年回报百分之八九就是正常的。这是我讲的中国投资逻辑的改变。
不主张跟被投企业成为朋友
腾讯新闻《创变者》:做投资最重要的是对人的判断,你30年来见过无数的创业者,企业家。你觉得什么样的企业创始人才是成功的企业家?
阎焱:我觉得张一鸣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王兴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马云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马化腾是个很成功的企业家……
腾讯新闻《创变者》:他们身上共同的特质是什么?
阎焱:是对一件事情的专注,对用人,对行业趋势有自己的判断。因为这些东西最后都是拿数字来说话的。我觉得有些人可能是个很好的哲人,很好的思想者,甚至是一个很好的学者,但是他不一定是个很好的企业家。
腾讯新闻《创变者》:你们投资过很多成功案例,盛大、58同城、知乎、科兴疫苗等等。拿陈天桥举例,他做的是游戏,很多人不太看好游戏,所以没有投,你是怎么对他和行业做判断的?
阎焱:其实很多时候判断不完全是个理性的东西。如果我把符合的条件都记下来,拿着个小本本对着一个人一条一条对照的话,可能十条都对上了,但是依然感觉这个人哪儿不对。或者这个创业者可能最终好几条对不上,但是你就觉得这个人可能行。我们做投资有时候不是一个完全理性的过程,但总体上是理性的。
陈天桥其实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有个性、非常有主见的一个人,他对他做的事情很有见地,他做过学生干部,这也是我喜欢的,从创业角度来讲做学生干部创业成功的概率比没有做过的要高很多。
腾讯新闻《创变者》:是因为他们有管理能力吗?
阎焱:不完全是管理。其实做学生干部是特别锻炼人的,在学校里没钱,也没有权力,要完全凭借你的说服能力、组织能力去把一件事办成。所以在中国我认为对于年轻人来讲,最锻炼人的地方不是政府,是在学校里当学生干部。
另外,那时候(2003年)国内做游戏的少嘛,他对这个行业的判断,他的自信、他的领导力都是非常impressive(令人赞叹)的。
我们有没有出现过很纠结的情况?也有,但是不多。换句话说,一般我们对一个东西的判断还是比较坚定的,我们看中的最后基本证明都是对的。
腾讯新闻《创变者》:对人的判断其实是特别复杂的一个工程。我觉得对人的判断最深刻的时候是当你和对方成为有利益关系的合作伙伴时。如果成为朋友,并不能看清楚这个人。
阎焱:对,对人的判断其实是最难的,它也没有一个公式,与你个人的经历和你个人的爱好、好恶都有关系。
我一般情况下投资以后,不主张跟被投企业成为朋友,或者是酒肉朋友天天在一起吃喝什么的。像真格基金的徐小平,还有经纬的张颖他们就比较主张跟创业者成为朋友。这肯定是个人所爱,你不能说哪一种方式一定好或一定不好。但是我更希望与创业者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要走得太近,人走得太近了以后,容易用感性代替理性,会让你在很多判断上被情感的因素所干扰。
企业领袖最重要的素质是同理心
腾讯新闻《创变者》:最近阿里的换帅引发了广泛关注。蔡崇信属于互联网第一批创业者,已经功成名就了还愿意回来担任阿里董事会主席,是因为他60岁了仍有激情吗?激情是所有素质的催化剂。
阎焱:我觉得你忽视了最重要的,对男人来讲,权力是春药,权力会让一个男人年轻。
他回来做董事长,做一把手,是真有权力的,一言九鼎,能改变几十万人的命运,甚至更多,涉及到千家万户。当然了,阿里像他们自己的孩子,自己创业的东西,他和马云两个是永远的合伙人。
蔡崇信在某种意义上有个好处,他在国外生活,所以他的vision(视野)较宽。另外坦率讲,阿里到了这个地步,这几年经过这么大的折腾以后,也不能够再继续大折腾了。蔡崇信是一个非常谨慎和仔细的人,做事非常有规矩。再加上他在美国,接触的人、事业都很广,所以我觉得他回来是最合适的。
腾讯新闻《创变者》:带领阿里这种规模的大公司需要什么样的领导素质?
阎焱:leader最重要一点就是要有vision(视野),要有人格魅力,要有勇气。要知道一个初创型公司打烂一些条条框框和一个已经是万亿的公司打烂条条框框,那是不一样的。
腾讯新闻《创变者》:对于公司大老板最重要的素质,其实众说纷纭,比如对不确定性的把握,有战略思维,有创新能力等等。你的看法呢?
阎焱:关于领导人,哈佛商学院花了十年的时间,10亿美金研究这个课题。他们研究结果很有意思,他发现过去我们中国人相信出生、血型、星座、属相、民族,研究发现领袖跟这些几乎都没关系,都不关联。但是领袖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一点,无论你是政治领袖、企业领袖、艺术领袖还是体育等方面领袖,都有一个共同的东西,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吗?
腾讯新闻《创变者》:是不是同理心?
阎焱:对,他发现领袖一个最重要的素质就是要有同理心。无论你是黄种人、白种人、黑人,领袖如果不具备同理心,肯定不是一个好的领袖。
腾讯新闻《创变者》:通俗理解起来就是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的一个共情能力?
阎焱:对,站在对方角度不仅理解, 还要做决策。乔布斯是典型的逆向思维,所有人都认为做市场、做销售要顺着大众的消费欲望和消费倾向去设计产品。乔布斯说No,他说我们所做的东西是人类历史上没有的,只能我们来引领大众,大众需要被领导,需要被教育,所以他出了iPhone,人类历史上没有这个设计。
人家说乔布斯没有同理心,错!恰恰乔布斯有特别强的同理心,他是逆向同理心,逆大众消费心理来做产品,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中国创新最有可能在生物和生命科学领域
腾讯新闻《创变者》:你每年看1000多个项目,大概投的项目不到5%,也就二三十个项目。现在值得你出手的是哪类项目?
阎焱:其实我们这些年下来一直没有变,我们大概60%左右是投资IT科技,包括大数据、人工智能、半导体、机器人等等,尤其是人工智能在工业领域的应用。过去中国一直注重to C,就是针对消费者领域的商业模型,而对business这块的商业模式重视不够,所以中国在to B的领域中间没有出现像阿里、腾讯这样的大公司。尤其是在人工智能大潮到来的时候对于企业用户这一块是个巨大的市场。相对来讲,这个时候在to B这一块我们做得就比较多一些。
另外30%是投资在医疗健康,还有10%投的是新能源、新材料,电池的材料。我们刚刚投了一个电池的正极材料的公司;还有polymer的公司,化学材料、化工材料,中国在材料方面还是落后很多的,我们需要大量地投资在这方面。比如说环境污染,塑料瓶子,这个东西我们没法降解它。现在我们吃饭的快餐盒都是要用可降解的,可降解的材料在中国比较少,需要提高,而且它的制造成本比较高,需要把它降下来。
二十年来我们基本上一直是这样投的,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改变。
腾讯新闻《创变者》:芯片领域这三年以来真是热钱汹涌。因为这个链条比较长,涉及到设计、制造、封装、测试,你投资的是哪个环节?
阎焱:我们主要投的是第二代、第三代半导体,像碳化硅、氮化镓。封装我们投了,芯片设计公司我们也投过,还有我们做芯片材料的。比如我们现在做的碳化硅,就是我们新的能源车里面要用的大量的碳化硅做的芯片,要不然的话电源瞬时电流一大就会把它击穿,所以它必须要用碳化硅这样的材料来做芯片,我们投的是它这个材料。所以还是这些领域,我们尽量不太投那种大家都去投的东西。
腾讯新闻《创变者》:现在国内迫切地需要一些领域的创新。有没有什么领域让你感觉创新能力很强,能跑出独角兽或者伟大的企业?
阎焱:到底什么样是创新?创新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从无到有的0到1的创新,另一类就是从1到N的,商业模式的创新和改善。中国过去的绝大部分创新都是1到N,0到1的创新是非常非常少的。我认为有希望的领域可能就是生物和生命科学领域。
你看为什么中国这几年在美国生物学领域的最高奖都是华人拿到的,耶鲁大学的陈列平教授,哈佛大学的庄小威教授,以及颜宁、施一公,都很年轻,他们都是在生物领域。所以你看现在生物学家里面,世界一流的中国生物学家是蛮不错的。我觉得中国人在这个领域有可能出现世界级的头部。
腾讯新闻《创变者》:我记得有一个案例:徐新第一次见到张一鸣的时候,他就要70亿美金。徐新没有看懂今日头条的模式所以没有投。其实投资人也是“赚不来认知之外的钱”。很多有价值的公司都是新生事物,你怎么判断这家公司是不是“潜力股”呢?
阎焱:我觉得投资人不可能什么都懂,但是他一定是相对来讲知识比较广泛的,而且他必须要不断地去学习。好的投资人一定有这样的能力,我对这个领域不懂,但是你给我三个月我一定懂,你给我六个月我甚至可以超过大多数人。但是更重要的一点是一定有办法找到这个领域的专家,货比三家就行。
目前在中国,大模型作用是被夸大的
腾讯新闻《创变者》:前一段时间,投资人朱啸虎和猎豹公司的傅盛就AIGC的投资发生过争论。争论是因为站在不同的立场,朱啸虎认为AIGC的投资价值被夸大了,傅盛则认为这恰恰是最有价值的赛道。虽然他弱化了算力数据等高门槛的问题。你的判断如何?
阎焱:他俩争的不是一个问题,没有争论。一个是大模型的作用,一个是它的投入,这两个是不一样的问题,有什么可争的。他俩说的都对。
腾讯新闻《创变者》:你是怎么认识大模型这个赛道的?
阎焱:现在大家都在投资,但是我不相信中国大模型的作用在中国有那么快。我告诉你为什么,大模型需要喂它大量的数据,去训练,它才能形成自己的判断。大模型目前在中国只是局部有用,但是真正fundamental(基础的),在中国的用处远远没有在海外其他地方用处大。另外一个,科学研究的作品90%甚至95%以上都是英文发表的,用中文发表的科研成果是非常少的。数据的缺失使得中国不可能训练出最优秀的大模型。
目前在中国,大模型作用是被夸大的,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一定是被夸大的。
投入够不够?肯定不够。不够怎么办?因地制宜,正规军的办法不行就走游击队的办法,速度肯定不如国外快。
大模型是一个革命性的东西,它会深刻改变很多行业,比如股票交易,现在中国都是人来交易,但是很快,尤其在有利润的领域中,机器会取代人。在中国,我觉得我们要明白中国人工智能最根本的缺陷在哪里。
腾讯新闻《创变者》:缺陷在于大数据的不足?所以你投资大模型还是比较理性和谨慎的?
阎焱:大模型是天生就有缺陷的地方。我们在中国更多是投AI的应用,至于大模型本身我们财力不够,但我们投了很多AI的垂直领域的应用。
腾讯新闻《创变者》:张一鸣曾经说过:“在中国,所有300亿美金估值以上的公司都诞生于2003之前 (百度、京东),所有1000亿美金以上的公司都诞生于1998年之前(阿里、腾讯),美国也是如此。”现在如火如荼的国内大模型创业,还有没有再造BAT的机会?
阎焱:这句话现在看是错的。小米是2014年估值超过500亿美金,拼多多目前市值1284亿,字节跳动目前市值1.4万亿。一个企业的市值与可应用的市场有关。一般来讲,可应用的市场越大,市值会越大。‘
至于还有没有再造BAT的机会。会,绝对会。如果谁拿出来一个药让人活到两百岁,一万亿美金估值也有。千万不要低估人类的进步靠科学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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