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在南京街头的野猪结局如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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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失落,人们也接受了野猪被放归自然这个看似圆满的结局。但故事鲜为人知的部分是,这只野猪并没有被送往老山森林公园,甚至因为这场「相遇」,它永远地失去了回归野外的机会。当人们注意到时,它们已经成了南京八
正文摘要:
即使失落,人们也接受了野猪被放归自然这个看似圆满的结局。但故事鲜为人知的部分是,这只野猪并没有被送往老山森林公园,甚至因为这场「相遇」,它永远地失去了回归野外的机会。当人们注意到时,它们已经成了南京八字山公园的常客。去年春天,住在八字山公园附近的南京市民们开始了这场寻猪之旅。那天下午,南京鼓楼分局挹江门派出所的民警,以及红山森林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共同将野猪捕获,送往红山动物园的救护中心。在赶往南京艺术学院的路上,邓长林接到警方的电话,说八字山的野猪已经被控制。在南京,遇上野猪并不新鲜。去年6月,一只野猪卡在了南京东郊小镇马路的隔离护栏。狂奔在南京街头的野猪结局如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跟随小编一起看看吧。
即使失落,人们也接受了野猪被放归自然这个看似圆满的结局。但故事鲜为人知的部分是,这只野猪并没有被送往老山森林公园,甚至因为这场「相遇」,它永远地失去了回归野外的机会。
文|林秋铭
编辑|金匝
图|林秋铭(特殊标注除外)
八字山的野猪
没有人知道那三只野猪来自哪里。当人们注意到时,它们已经成了南京八字山公园的常客。
环卫工人最早发现它们的存在。那是2015年,两母一公,一月一次,顺着公园边缘的石板路,造访了草坪。由于它们总是用猪鼻把草坪拱出一个又一个泥坑,环卫工人很是头疼。再后来,或许是有人用食物引诱它们,其中那只公猪变得越来越大胆,颇有勇气地增加了造访的频率。到了2022年年初,它干脆在公园门口左手边的树丛里住了下来。
每天傍晚5点,太阳还未落下,正值青壮年的野猪会趁着霞光,撅着屁股,摇摇摆摆地从树丛里探出脑袋,沿着小径走大概100米,到达行人聚集的地方。提溜着塑料袋的人们已等待它许久,「野猪来了」,他们忙不迭地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馒头和苹果,朝它扔去。
去年春天,住在八字山公园附近的南京市民们开始了这场寻猪之旅。他们在短视频平台记录下这只野猪的行踪,掐准它出来觅食的时间。据公园保安回忆,最多的时候,有一百多人在野猪周围聚集,它吃得最丰盛的一次,足足吃了15个馒头。哪怕是大年初一的晚上,还有人带着梨子和香蕉来看望它。人与猪的距离越来越近,胆子大些的小孩溜到一侧,偷摸野猪背上又长又扎手的鬃毛,给它挠痒痒。
这场「亲密接触」结束在2022年3月24日。
那天下午,南京鼓楼分局挹江门派出所的民警,以及红山森林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共同将野猪捕获,送往红山动物园的救护中心。大约一周后,公园的小广场上出现了一张红色的告示牌——上山野猪已由野保组织转移到老山森林公园——宣告了相遇的结局。自此,这只野猪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
但仍有人在惦念它。在八字山公园,几乎每位遛弯的市民都能提供一个关于野猪的细节。它散步的路线、最爱吃的食物。「这只野猪和其他猪不一样。」常在八字山散步的李韵笃定地下判断。他说,那只猪听到人走近的声音,会「嘟嘟嘟」地转身,冲他们摇尾巴。提到野猪被抓走,他嘴角垂了下来,「它走了,我们都很伤心,喂了一个月,都有感情的。」
即使失落,人们也接受了野猪被放归自然这个看似圆满的结局。但故事鲜为人知的部分是,这只野猪并没有被送往老山森林公园,甚至因为这场「相遇」,它永远地失去了回归野外的机会。
追捕
前往八字山的那个下午,邓长林原不是去抓野猪的,他的目标是南京艺术学院的猕猴。
两天前,一只猴子突然闯入南艺校园,和学生抢食,闯了不少祸。在赶往南京艺术学院的路上,邓长林接到警方的电话,说八字山的野猪已经被控制。
邓长林是南京红山动物园兽医院的院长,他车上载着的,本是要用在猕猴身上的麻醉药物鹿眠宁,现在得用来围捕野猪了。做了24年兽医的他,在工作中常要面对这样多变的情况。一次,他在去救助鸟类的路上,临时逮了一头野猪,最后用的却是麻醉流浪狗的药物。
大概在两年前,邓长林和八字山的民警已经盯上了这个野猪家庭。由于民警没能将野猪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大家无从下手,野猪难题就此悬置。一直到去年3月,他才再次听闻八字山野猪的消息。
那天到达现场时,正值下午5点,光线柔和充足,野猪按往常一样,正在接受人们投掷的食物。邓长林见它警惕性不高,让民警疏散人群后,隔着围栏,朝它肌肉松弛的颈部吹了一针。第一针是麻醉野猪成功与否的关键,野猪奔跑速度极快,如果错失机会,它们很快会跑出人们的视野。但是面对这只野猪,邓长林少了这份担心,它太相信人类了,丝毫没有慌张,继续慢悠悠地散步,没有意识到麻药正在体内发作。
野猪的皮肤厚实,鬃毛为它们提供了结实的防护,而且麻醉猕猴的药物浓度相对较低,一针麻药远远不够,原本两三针可以结束的麻醉,最后足足追加到9针,野猪才缓缓侧过身,倒地睡去。看野猪不动弹了,二三十个游客围了上来,有人趁机上前摸了一把它的鬃毛。
知道它要离开,围观的人群开始表达对野猪的不舍。邓长林忍不住上前和他们解释:「你们这种理念还是要更新一下子嘛,这是野生动物,不是宠物。它吃你们这些高能量、高蛋白的东西,会引起很多问题的。」他观察到,这只野猪已经超过正常野猪的体型,体重大概在300斤上下,比他曾经救助过的任何野猪都要丰满,这极有可能是市民喂养的结果。
他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参与野猪救助。算起来,第一次参与野猪救助,一个市民打来电话,说自己从山里带回了一只猪,养着养着,结果发现和自家的猪长得完全不一样。邓长林到了现场一看,哪里是家猪嘛,显然是只野猪。2021年是邓长林五年救猪生涯的高峰期,一年内,他的团队一共救助了28只野猪。他们已经磨合出一套默契的工作流程,接到民警打来的电话,确认地点后,住得离动物园近一些的成员负责准备麻醉枪,由邓长林开车,第一时间到达。
在南京,遇上野猪并不新鲜。这座城市64%的面积是海拔500米左右的低丘陵,两侧多是河谷和滨湖。野猪的天敌——狼、熊、虎、豹、猞猁等,因为原始栖息地减少、人类捕杀,在南京悉数灭绝,于是,野猪一跃成为这里最大型的野生动物。
野猪很好辨认,猪鼻较为狭长,遍体长满深棕色的硬毛。有的野猪能长到两米左右,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伙。它们可能的活动范围,比如紫金山、老山、钟山,都距离南京市区不远,而且被庞杂的城市公共交通环绕。在类似王家湾这样靠近山体的地铁站绕上几圈,都有遇见这些城市新来客的可能。
但大多数的相遇都不太愉快。
2020年10月,一只100多斤的野猪闯进一家商场的奶茶店,掀起「奶茶猪」热。据南京江宁交警接受采访称,2021年秋天,江宁区发生了近10起因野猪出没造成的交通事故。去年6月,一只野猪卡在了南京东郊小镇马路的隔离护栏。野猪们还窜进饭店,潜入荷花池,甚至拖家带口地在南京各大高校溜达。南京市林业主管部门在去年年底推出《偶遇野猪指南》,标记了南京市区野猪出没地点。
邓长林有一个软壳笔记本,记录了每一次出车的时间。他清晰地记得哪一次和野猪有关:1月,南京化学工业园;4月,九华山路口;6月,一栋居民楼;7月,仙林湖附近;11月,两只野猪趁着夜色跑进学校操场,把篮球场的铁丝门撞出了鼓包……每个季节,他和他的同事都要和野猪斗智斗勇,到了冬季,寒冷,食物匮乏,野猪出门觅食的活动更为频繁。
野猪的速度极快,它又是一种极具耐力的动物。部分野猪身上的GPS设备反馈的数据告诉我们,一只野猪可以从南京市内狂奔到安徽境内。最远的一次追逐,是为了围住一只闯入南京南站的野猪,邓长林和民警靠双腿在草丛里跑了2公里。追猪的过程惊心动魄,在车站附近的变电所,野猪朝邓长林面对面冲了过来,交锋时刻,邓长林朝它迅速吹了一管麻醉药,野猪才倒下。
意外偶尔发生。一次,他们到雨花区一家医院的后山抓野猪,进行吹管操作后,找不见野猪的踪迹。众人在专心寻找时,野猪猛冲出来,将辅警重重撞倒在地。还有一次,野猪是麻倒了,却不知道它晃晃悠悠去了哪里,大家只好在草丛里找了一个小时,才找到已经被迷晕的它。
几乎南京每个区的民警都可能与野猪打上交道。市民打电话给警方,说自己看见野猪了,警方前往现场,用平日里捕狗的套绳、钢叉和网兜解决,体型再大一些的野猪冲击力大,就得找邓长林的团队救场。从早到晚,救护中心的电话不时响起,不知怎么地,电话还打到了邓长林的个人手机,多是警务站和派出所,电话那头的人焦急地说,这里有野猪,一定要过来一下。遇上棘手的野猪,救助人员会多达十三四人,不仅是民警,周围的市民见状也来帮忙抓捕。
按惯例,邓长林会在电话里询问民警们一个问题——你们把它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了吗?要提高捕猪成功率,民警们得依据地形,或形成人墙,把它困在某个角落。如果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那么邓长林只能拒绝,双方无奈地挂了电话。他知道,民警们也为猪所困,但他遇到过太多扑空的情况,只有限定野猪活动区域,他们才有成功麻醉的机会。即使有这样的筛选标准,有两回他们还是扑了个空,到了现场,猪没看到,只能和民警们面面相觑。
但救助八字山野猪的过程极为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它被成功麻醉,抬上了车,晚上7点半,被送达红山动物园救护中心。进入笼舍后,在逆向药物的作用下,它脱离了麻醉状态。过了几分钟,它在干草堆里,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混乱的个体」
「八字山」,是陈月龙对那只野猪的代称。他是红山动物园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技术主管,这里的动物都没有名字,只有根据救助日期编写的编号。饲养员们会刻意和动物们保持距离,保留它们对人类的警惕性——所有救助都是为了最后的分离。
「八字山」让陈月龙犯了难。来的第一天,它就表现出和其他被救助动物的不同。别的动物三四天内会处于紧张状态,不愿意进食,但是「八字山」当天就开始吞咽饲养员送来的食物。由于长期吃市民投喂的馒头和苹果,它养成了挑食的习惯,吃完玉米,剩下红薯。休憩时,它趴在干草堆上,两只蹄子藏在身下,像一只乖巧的家猫,或者把身体翻过来,自在地侧躺在干草里。
评估个体是否能够重新回归野外,饲养员要分别判定它身体和心理的情况。前者指的是,个体需要有野外生存的能力,没有伤病,后者是它要「像野生动物一样活着」,如果个体始终对人类表现出亲近和信赖,那么就无法放归野外。
在陈月龙看来,游客在公园喂食野猪,打破了这种平衡。尽管野猪已经熟悉了公园的环境和场景,人猪双方看起来相安无事,可一旦将这只野猪放到另一个环境里,它无法识别人的意图和环境是否安全,按照行为惯性继续靠近人类的话,那它将成为「混乱的个体」,制造很多麻烦。
早在野猪被送到救护中心之前,陈月龙就和它打过照面。去年3月初,他听说有一只野猪住在八字山,还能够自由觅食,就决定去观察是怎样的情况。
离它大概有二三十米距离时,陈月龙很意外,野猪没有任何远离人类的举动,依然安心地拱地、晃头。有人拿着苹果靠近它,它温顺地跟随着,走到了人群中,接受众人的礼待。「我没有想到,它是以这样的方式活着。」陈月龙说,「这个过程大概就是野猪在那儿,大家带个馒头远远地扔给它,它开始不敢吃,人走远了,它就吃了。人再一点点地缩短距离,慢慢到它跟前,它也习惯了。」
对于人们想象中和野猪形成的情感联结,陈月龙给出了另一种解释。在漫长的进化中,野猪一直属于被捕食者的一环,是虎、豹、狼、熊和猛禽的食物来源,这让野猪形成了凶猛又胆小的性情,它们对于声音、气味、动作非常敏感,容易受惊并产生攻击行为。感知到危险的信号,它们的反应将会十分剧烈。在温顺地接受喂食时,它也可能因为某个突然出现的变动,迅速进入攻击姿态。
这和人类「我给你吃东西,作为回报,我就可以摸摸你」的认知存在错位,野生动物不轻易,也不应该被驯化,一旦野猪发起攻击,任何结果都是人所不能承受的。「当人们意识到这太糟糕了,开始抱怨野猪怎么这么坏的时候,还会有人记得最开始它和人的距离是怎么被打破的吗?为什么最后要由野猪来承担这个后果呢?动物能有什么错呢?它们只是活着。」陈月龙说。
那次离开后,陈月龙发了一则微博,呼吁八字山附近的市民停止喂食活动。除了人与猪的距离埋下的隐患,他还注意到,八字山太小,不具备承载野猪的条件,那三只野猪显然不是这里的原住民。如果它们被市民们留了下来,进一步繁衍,会陷入更尴尬的境地。「我们保护动物,不仅仅是保护这个种群能够繁衍下去,我们还要保护它与环境之间的共存关系。」
野猪时常出现在南京市区中,这让人联想到另一个城市,香港。香港每年野猪出没或滋扰报告的数目从2016年的583宗,增加到2021年的1417宗。野猪闯入城市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市民主动的喂饲行为。野猪和人类的关系与距离被破坏,港岛野猪的习性发生了改变,如今,它们不仅会主动索食、翻找垃圾桶,还会攻击市民。为了减缓野猪增长速率,当地政府尝试了给野猪避孕、绝育等措施,但一一失效。即使被野猪困扰良久,香港仍没找到解决之道。
2022年,香港政府提出修例遏止市民非法喂食野猪,甚至设立了最高罚款十万元及监禁的刑罚条例。环境及生态局局长谢展寰在一篇文章里向市民发出警告:「请告诉他们,喂饲其实会危害无辜的人,不要再好心做坏事了。」
和香港野猪进入城市的情况相比,陈月龙觉得,南京的状况好些,遇见野猪的频率相对较低,并且都是迷路的个体,送回野外也不会再往城里跑,这才是人和野生动物接近自然的关系和距离。
但「八字山」恐怕是其中的个例。2022年4月,《人物》在救护中心的笼舍里见到了「八字山」。它恣意地侧卧在笼舍一角,眯着眼睛打量笼舍外的人,尾巴来回晃荡,这是放松的表现。陈月龙时刻在评估它的状态,以往救助的野猪,在1-2周内就可以考虑野放,但「八字山」已经入住近一个月,野放的希望十分渺茫。当人向它走近时,它没有表现出惧怕,反而会主动地嗅闻人类的味道,如果没有第一时间为它提供食物,它会用鼻子使劲冲击铁网,表达自己的不满。
「让它对人形成惧怕其实很简单,它一过来,我就打它,它自然就慢慢怕人了,但我们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有悖动物福利的宗旨。」陈月龙解释,比起塑造行为,消除行为能做的事更为有限和棘手,饲养员只能尽量地不做什么,例如减少接触的频率,每天仅喂食两顿,给足一次性的量后很快离开,避免「八字山」建立食物与人之间的联系。
即便做了许多努力,「八字山」的行为几乎没有变化。去年5月底左右,陈月龙下了那个最终也最残酷的判断——「八字山」已经不适合放归野外,它的后半生将会在笼舍内度过。
「搬近」野猪
野生动物留在了城市,是一个充满错误和遗憾的故事。这些故事仍在发生。
一位常到紫金山喂流浪猫和貉的南京市民,去年春天在山里遇上了野猪。给野猪投喂了一次随身带的鸭肉边角料后,往后他在树丛里一吹口哨,野猪便过来寻吃的。为了保证这些野生动物们的吃食,他做了一番考察,选了几家卫生条件好的鸭子店,他还摸清了野猪的喜好,它们喜欢吃鸭血和鸭肝。
看到这则新闻时,丁晶晶充满担忧:「人类友善的喂养对野生动物来说,是一种负面行为,这种做法是非常危险的,可能引发矛盾和人身攻击。」
丁晶晶是江苏省林业科学研究院森林生态所副研究员。2019年开始,出于对人兽冲突的关注,以及掌握南京当地本土物种的状况,南京市林业站委托林业科学院森林生态所,开启了「秘境之眼」项目,通过红外相机对全市的野生动物进行监测,野猪是重点监测的物种之一。
这个项目已经进行到了第二期,布设的红外相机从78台增设到了142台,重点监测较为边远的浦口区、江宁区、溧水区等,大都是林场、森林公园,以及居民区和野外交界的地方。到现在,「秘境之眼」已经回收了约25000张照片,有11000张与野猪有关,占到总数的45%。
从返回的数据来看,南京市区野猪的种群数量在增长,但没有超过饱和的程度,因此,在丁晶晶看来,尚不能用「泛滥」来形容野猪在南京的数量情况,一旦被定义为「泛滥」,会引起公众对市区内野猪群体的反感,强化猎杀野猪的合理性。
为什么野猪如此引人注意?丁晶晶解释,城市内的小型野生动物虽然出没频繁,但不具备强攻击性,虎豹等危险系数高的大型野生动物离人类遥远,野猪是这条光谱的中间值,它体型庞大,受惊后有攻击人类的可能,同时正在贴近城市,这使得它吸纳了这么多目光。
比起野猪「闯入」城市,丁晶晶更喜欢换一个说法,是我们在「搬近」野猪。
盐城长大的她在南京生活了20年,因为住在紫金山山脚,她和邻居们常常遇见野生动物。春天的时候,小区的大树枝头会站着一排繁殖鸟,貉、黄鼬,还有一些两栖动物,在树丛和水坑附近滴溜溜地转眼睛。城市化进程在步步侵占其他野生动物们的领地,连绵的丘陵被切割成生态孤岛,野猪们无处可去,才不得不在人类的世界里冲撞。
邓长林就发现,救助中雄性野猪的数量比雌性多得多,那是因为它们正处于拓展领地的年纪,需要通过不间断地走动来寻觅食物。想前往下一片森林时,它们的路线被城市的道路阻断。如果野猪出现的地点不是市民惯常的活动范围,没有发生人猪冲突,邓长林和他的团队不会出车帮助围捕。他认为,野猪只是在它的领地进行一次日常的逡巡,人类才是打扰的那一方。
我们离开时,丁晶晶突然提出了一个请求:「你们文章的结尾,能不能加一句话?」她想向城市管理部门发出呼吁,在做城市规划时,将城市里的野生动物纳入考虑范围,而不是后期再进行补救。南京拥有19座山,但是在区域规划时,被切割成了相互隔绝的空间,如果能够在这些孤岛之间建立起供野生动物们游走、扩散领地的生态廊道,连通各个森林公园,就能减少野猪们与人类正面冲撞的次数,让野猪真正地在南京城内自由奔走。
在救护中心兽医程王琨的理解里,南京市很难实现大刀阔斧的改变。「现在一座山和另一座山之间怎么做廊道?如果是在山与山之间新修一条高速公路,那我们可以把高速公路架高,下面的空间供给这些野生动物做廊道,但是对于南京这样一座已经如此复杂、成熟的城市来说,做不到这一点。来不及了。」
但我们并非无能为力。
从2016年来到红山动物园后,程王琨的电脑里储存着每一只野猪被救助时的情形。其中一张拍摄于去年6月,一只野猪误入了一条人工河,被困在汤山的某条河道里。河道相当于一个狭长的水池,水位很高,根据现场的情况,那只野猪困在水里已经有一段时间,它游了太久,一副疲态,没有力气再往岸上游去,只能把脑袋搭在水面上。
观察到这只野猪坚持不了多久,程王琨很快采取了麻醉措施。他朝野猪吹针,在等待麻醉药生效的过程中,和其他救助者一起,通过河道岩壁接近野猪,用套绳套住了野猪的一只腿,奋力把它往岸上拉。可惜的是,这只编号为0608的野猪因为呛了太多水,没能活下来。
在程王琨看来,这次救援本不应该发生。如果在设计之初,这条人工河的两岸岩壁能够将野生动物的踪迹考虑在内,添加深入水面的斜坡或阶梯,而不是完全竖直光滑的两堵「墙」,那么野猪即使掉入其中,也可以通过斜坡顺道离开,或是在斜坡上搭脚,减少溺毙的风险。
还有一些小野猪,是卡在市区里的水沟和栅栏时被发现的。「建立生态廊道的事情太难、太遥远了,那是不是可以在设计水池、设计栅栏的时候,考虑到这些动物们。要么就做小点,让动物卡不进去,要么索性做大一些,让动物能顺利通过。」
迷茫
南京这座城市,究竟生活着多少野猪?受访的研究人员没有提供这个答案。不是没有确切的数据,而是因为野猪正在触动这个城市敏感的神经。
一位相关人士告诉《人物》,从2019年开始频现的人猪冲突,给南京警力系统和林业部门造成一定的压力,有关部门正在一些城区试点野猪的科学管理,但内容不便公开。同时,野猪的野放也陷入尴尬的境地。是否放归野外,放归方需要和南京市园林绿化局共同商定,「它不光是单一个体的问题,也可能涉及到例如城市野生动物管理这样一个较为新颖的话题」。
每只闯入城市的野猪,它们的命运都与这个城市的管理气候紧密相连。即使得到同意放归,在哪座山林放归,又是一个棘手的难题。
去年8月,野猪「八字山」换了一间笼舍,也拥有了一个「邻居」——一只在金陵学院被救助的成年野猪。两只野猪,有着不同的命运,吃着不同的食谱,「八字山」的食谱自然更丰富,一天吃四五顿,吃饱了,它就沉沉睡去。另一只野猪即将被放归,和「八字山」相比,它吃得更简单一点,一天一顿,方便以后与野生环境之间的衔接。这只野猪的放归,将会和南京农业大学进行科研项目合作。但它的野放接连被几个公园拒绝,公园的管理方提出疑虑,担心野猪到了他们那儿,有人猪冲突的风险。
去年夏天,救护中心收到了一只来自南京大学仙林校区的小野猪,它掉进了排水沟。把它捞上来后,陈月龙做出的选择是,将它带回了救护中心,即使这个决定在他看来并非那么合理,「永远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是我们从哪个角度去看待它的去处。如果是从动物个体来说,原地放归是好的,但从安保的角度、校园管理的角度来看,他们就会觉得,野猪就应该放到别处去。」
来到红山动物园以前,陈月龙在另一个城市的动物园救护中心做过5年的饲养员。郊区足够大,野猪跑不进城市,只游走在郊外。即使如此,野猪的放归仍然受到管理部门和当地村民的抵触,有不成文的规定,救助到的野猪绝对不能放归。「因为我们保护的就是生态环境中野生动物和人类的共存关系,如果放归只能或者极大可能带来冲突,那就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在那里五年,没有野放过任何一只野猪。
城市野生动物管理是一个新生事物,野生动物现在有恢复的趋势,但城市相关部门暂时没有成熟的管理方案。「没有先例,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全国的野猪管理都非常混乱,长时间以来不知道怎么做,能做点什么。」陈月龙认为,和其他正在与野生动物打交道的城市一样,南京对待野猪、对待野生动物,仍是一种探索的姿态。「但我们都应该有面对这个问题的勇气和态度,应该结合现在的了解,去做些什么,当我们得知更多,再对行为进行修正。」
当下,对野猪的观测大多停留在种群层面,关于个体的情况很少,在放归时,陈月龙有时苦于无数据可以参考。和几所大学的合作项目的重点不是监测野猪种群情况,对于城市野生动物管理来说,这些数据价值很低。
「现在拿到的野猪数据还是不够细致,每个小区域中,野猪的数量是多少?增减的情况是怎样?我们可以做更多的研究。」陈月龙说,「但是换个角度,我们有必要去了解吗?我们可以为它们付出的代价究竟有多少?是不是制定一个数字,简单地控制它们的数量就可以了?当我们深入了解之后,我们如果还是找不到解决办法,怎么办?我没想明白这些问题,我觉得我们都没想明白,我也很迷茫。」
被野猪悄无声息地管理
但陈月龙确定一件事:正视野猪的生态价值,是谈论野猪管理的前提。
国内多数动物园不会展示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野猪。比起其他野生动物,野猪被看作是一种缺乏吸引力的物种。「游客会问,老虎(馆)怎么走,狼(馆)怎么走,但是从来没有人问,野猪(馆)怎么走。」陈月龙说。即使是动物园的游客们站在野猪个体前,依然把它们视作食物,讨论野猪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但红山动物园在做一些不一样的尝试。2021年,红山动物园开辟了本土保育区,属于野猪的展区坐落在一个小山坡的斜面,游客需要走上台阶,以仰视的方式观赏野猪。和本土区其他动物有所区别的是,野猪的游客观赏区域顶部安上了凉棚,在空间上切断了游客投喂的可能,「野猪这个物种很容易被人投喂,谁看见了都想拿东西往里面扔。这些措施能尽量减少人和动物不正常的接触,重塑我们和野猪的关系。」
饲养员拉来好几车木屑垫料和松枝落叶,让野猪区的环境更接近于自然山坡。站在凉棚处,往玻璃墙的下方观察土壤的横剖面,可以看见野猪翻拱踩踏出来的「杰作」,蕨类植物的配子体在落叶层下面生长,一些需要掩埋才能萌发的植物,因为野猪的翻拱得以培育。
野猪区的简介这么写道:「野猪虽然看起来像是一群贪吃的大家伙,甚至粗鲁的行动方式让它们很容易被视为破坏者。但如果不去了解,又怎么会发现野猪和森林的关系,野猪和森林中其它动物的关系是怎样的呢?……我们所看到的森林的样貌,其实都是在被野猪悄无声息地管理着的。」
关于如何在既定的环境中为野生动物创造更多可能,红山动物园的本土区在发生着一些微小的实验。排水沟配合了一套雨水收集系统,南京的雨季潮湿,附近的青蛙喜欢蹦进去。但和城市里其他排水沟的不同在于,这里的排水沟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缓坡,青蛙可以沿着这个地方顺利地再蹦出来,不至于被困在沟底。
到了秋冬交接的时候,刺猬们需要找一个遮雨背风、温暖的地方进行冬眠,落叶、朽木底下,那里微生物缓慢发酵,热量从泥土里蒸上来,让它们感到十分暖和。但是在城市中,刺猬越来越难找到这样的地方,绿地、花园的植物种类单一,那里没有朽木,连落叶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本土区的刺猬花园不会打扫落叶和朽木,还种植了很多本土植物,它们能和附近的昆虫友好共处,给刺猬带来更多的食物。
记录这些的陈月龙在一次演讲中说道:「当我们想做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时候,其实很难通过讲一个道理或者原理来打动别人。但是,当有更多人参与到这个过程的时候,他只要参与其中,就能受到影响。」
与救助并行的是宣传。一些尚未成年的小野猪会跟随父母出外觅食,父母暂时离开或是它们迷失,凑巧遇上了人类。小野猪不会有攻击行为,它们往往会吓得愣在原地。即使做了宣传,不知情的市民仍会抱着小野猪往救护中心送,救护中心也不知拿这些小猪如何是好。
小猪如果出生在这里,或是很小年纪就在这里长大,它们只知道在这里应该怎么活着,永远无法走出笼舍,最终很有可能走向安乐死。这里,能够容纳成年野猪的大笼舍只有4个,数量十分紧张,如今,小野猪们只能和鹦鹉共住一处。如果没有这些野猪,这些空间可以为更多鸟类或其他更小的野生动物使用。
市民还会给救护中心打来电话,他们在路边发现了从树杈掉落的小鸟,或是发现一些小型野生动物闯进家里。程王琨会告诉他们,这是一只什么鸟,它是离巢还是受伤,有可能它的妈妈就在旁边,这时就不要去打扰它,或是用个纸杯子把它放到树干上去。如果家里进了一只黄鼠狼,或者进了一只獾,这种情况下,不要试图喂养它,把它赶出去,撵到外面就行了,「它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不要去打扰它,它就不会打扰你,有人能理解我们怎么科学地对待野生动物,可能『八字山』这样的故事就会少一些。」
在救护中心的办公室,邓长林指着墙上的地图说:「市区里或许住着好多野猪,但是它们生活得隐秘,没有被发现。」城市的某些角落,有小野猪正在悄然长大,当它们和我们正式遇见的那天,不用过于惊慌,也不要试图将它们视为城市的宠物豢养。同时,他希望野生动物在救护中心待的时间越短越好,「它是回到应该生活的地方去了,本来它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如果在这边,反而是不正常了。」
野猪不该在城市定居,它们终究属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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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猪“进城”的频率创近年之最,监控探头捕捉到了獐、貉等国家重点保护动物的身影……近年来,市民们欣喜地发现,天更蓝了,水更清了,一些难得一见的野生动物又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野猪“进城”频率创近两年之最
11月1日晚上7点半,建邺区西城路与怡康街附近出现了一只野猪,在大街上一路狂奔。一个多小时后,红山森林动物园的工作人员赶来,用麻醉枪控制住了野猪,然后将它带回设在红山森林动物园内的江苏省暨南京市野生动物收容救护中心,做进一步的观察和体检。
这已是救护中心今年救护的第17头野猪了。近两年来,南京野猪“进城”的频率创下了近年来之最,甚至还上了央视和热搜。
去年10月5日,红山森林动物园的兽医们从雨花台区某医院救护回一头鼻子受伤的雄性野猪。
去年10月29日,一头通体黑毛的野猪,冲进了建邺区一家奶茶店。
今年11月6日中午,一头野猪窜进玄武湖景区,痛快地游了个泳,然后又上岸来了个“环湖跑”。
11月8日清晨,南京中山植物园工作人员拍下前湖中,两大一小三头野猪正在“冬泳”的画面。
专家们猜测,这和野猪生存环境的变化有直接关系。救护中心工作人员陈月龙分析说:“南京周边有老山、牛首山,城市里也保留了很多好的自然环境,如红山、紫金山等山体,另外,园林、绿化等环境也在改善。”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常青也认为,近年来,随着野生动物保护力度的加强,加之野猪旺盛的繁殖能力,野猪的种群数量一直在增加。
如何才能让这些“进城”的野猪与人类和平共处?今年1月19日,救护中心与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合作,为之前在南站附近救助的一头腿骨骨折的成年雄性野猪“1128”,背上量身定制的太阳能GPS,然后把它带到老山放归。今后它的活动路径和行为特征,将被纳入一项名为“城市里的野猪活动监测”研究课题,这也是国内首次开展这样的研究。
市民积极参与,今年已救护656只野生动物
野猪只是我市近年来救护的野生动物中的一类。随着市民野生动物保护意识的增强,位于红山森林动物园内的江苏省暨南京市野生动物收容救护中心也越发忙碌。
这个占地1000平方米的救护中心,分为诊疗室、化验室、饲养区等区域。在这里,每一只被送来的野生动物都有专门的救护档案、治疗和康复计划。所有人员像急诊科医生一样24小时待命,他们不仅拯救每一只受伤、生病、迷途、被弃养的动物,还要帮助它们恢复健康和自信。2016年—2020年,该中心共收容救护禽鸟、两栖爬行动物、哺乳动物以及其他野生动物共计160种9023只(头)。今年以来,该中心共收容救护各类野生动物共计97种656只(头)。
经过治疗康复,符合放归要求的野生动物会被放归,重返大自然。2020年5月24日,一只极危物种玳瑁海龟和一只濒危物种绿海龟被护送上“专车”,前往广东惠东港口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回到它们大自然的“家”;今年1月6日,一只食物中毒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尾海雕,经过救助康复后在六合区龙袍湿地被成功放飞;今年4月22日,一只因为撞到玻璃幕墙不能飞行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林雕,被市民救助休养后,戴着GPS重返山林。
放归活动如今已经成为我市一项常态化的特色公益环保活动,吸引了市民积极参与。今年春天,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常态化开展“助它重返自然”救助动物放归仪式。与此同时,红山森林动物园先后与复旦大学、南京林业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等合作,为放归的貉、白尾海雕、苍鹰、野猪、獐安装GPS定位器,追踪它们的野外活动,了解其活动轨迹、作息规律、行为习性等。
多部门联手,为野生动物撑起“保护伞”
近年来,我市进一步规范野生动物保护管理,生态环境公众参与的平台也越来越多样化。
2019年,市绿化园林局启动了南京市陆生野生动物监测项目。截至目前,共布设红外相机142台,覆盖全市8个区,共监测到64个物种,属于国家二级保护的物种有8种,包括獐、貉、鸳鸯、白鹇、日本松雀鹰等;属于江苏省重点保护物种的有14种,包括猪獾、黄鼬、刺猬、喜鹊、画眉等;其他物种均属于“三有物种”,即国家保护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
为进一步加强生物多样性司法保护工作,今年4月22日,由南京环境资源法庭、西南低山丘陵区域环境资源法庭与红山森林动物园合作建立的南京生物多样性保护司法实践基地揭牌。三方联手开展对野生动物保护宣传工作的深度合作,以及深度普法工作。
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森林环绕,生活着世界各地珍稀动物260种2800余只。作为全国科普教育基地,动物园积极开展形式多样的公众教育项目。今年4月22日,红山森林动物园“多样星球自然学校”揭牌,孩子们在自然环境中成长学习,树立起保护、敬畏自然之心。
我市对野生动物的保护与救助,在国内外都引起了关注。去年,CCTV13《新闻30分》栏目和央视频先后对“江苏南京野猪为何频繁进城”“如何救助野猪”“关爱动物,我当饲养员的一天”等题材进行专题报道,不仅在国内引起反响,也在欧洲、拉美地区广泛传播。
南报融媒体记者 李子俊
通讯员 白亚丽 陈园园
来源: 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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