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不愿留在医院的规培生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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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14日,华西医院专硕规培生陈家辉因心源性猝死去世。据财新报道,去世的前一日,他仍在繁忙的小儿外科一线工作。学校紧急通知,所有专硕规培生四天后必须返岗。这段时间,随着感染高峰到来,医院

正文摘要:

2022年12月14日,华西医院专硕规培生陈家辉因心源性猝死去世。据财新报道,去世的前一日,他仍在繁忙的小儿外科一线工作。学校紧急通知,所有专硕规培生四天后必须返岗。这段时间,随着感染高峰到来,医院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但在感染潮来临初期,周扬所在的医院物资不充足,只有主治医师等上级医生领到了N95,规培生都只能戴普通医用外科口罩上岗。12月18日,她所在的医院下达了一则文件,建议“全员规培生、专硕研究生等错峰上班,防止交叉感染。”崔华认为,相比规培生,正职医生的顾虑相对少一些。多位规培生说,自己所在医院以“请假耽误规培轮转计划,可能导致延毕”为由,让学生坚持上
疫情下,不愿留在医院的规培生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跟随小编一起看看吧。

摘要:

2022年12月14日,华西医院专硕规培生陈家辉因心源性猝死去世。据财新报道,去世的前一日,他仍在繁忙的小儿外科一线工作。

陈家辉的经历引发了专硕规培生群体的关注,有人用“他是逝去的我,我是活着的他”来描述自己在防疫政策调整后的遭遇——工作强度大,保障和回报却不匹配。

自2013年规培制度在中国确立以来,有关 “既不规范,也不培训”“同工不同酬”这样的争议始终存在,而当疫情高峰来临,所有问题都放大了。

文 | 吕煦宬 编辑 | 周航

被“遗忘”的人

离除夕还有两周,刚刚“阳康”的雯静却不情愿地退了回家的车票。学校紧急通知,所有专硕规培生四天后必须返岗。

1月4日,这则没有公章的非红头文件让班级群炸开了锅。 “返岗学生的权益谁来保障?”“防疫物资是否和医院员工享有同样待遇?”“路费谁来承担?”

学生们把诉求发到群里,但大家只等来辅导员的电话,“把消息全都撤回。”雯静回忆。

没有拒绝的可能,学校转述了规培医院的要求,“超过14天不返岗就要补3个月规培”,而不能按时完成规培就得延毕。雯静许多同学已经回家了,他们只能从全国各地返校,包括她的舍友,家住内蒙,回家不到一周,回学校路费又花了两千。

雯静所在的院校并非个例,2023年1月以来,受疫情高峰冲击,医院人力紧张,福建、河北、浙江、安徽等多地临床医学专硕生(即专业型硕士,区别于学术型硕士)都收到了学校的返岗通知。一些学生在社交平台自嘲,“离了规培生,医院就转不动了。”

规培,即住院医师规范培训制度。2013年开始,医学生本科毕业后,必需在大医院再培训三年将来才能成为主治医师。在欧美,近百年的实践证明,规培制度有助于培养出均质化的医生。公开资料显示,我国引进该制度,目的也是为解决临床医师水平悬殊问题,改变“有就往三甲医院跑”的现象。

据国家卫健委统计,至2021年全国累计招收培训了71万名住院医师,其中临床专硕研究生占比35%。每年,将近4万专硕生会加入规培行列,承担起写历、收人、取报告、递材料等基础工作。

这段时间,随着感染高峰到来,医院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特别是急诊、呼吸科等科室超负荷运转,担子也压在了规培生身上。

在南方一家三甲医院急诊,专硕生周扬在12月的值班次数达到了平日的两倍,每两三天就要值一次夜班。在医院,查房和开医嘱由带教老师负责,“之后人再有不适或接收新人就是我们负责的。”

尽管有来自科、眼科的医生不断支援,但周扬还是忙得团团转。平常,周扬上午核对医嘱后,还能稍作休息,现在,每人每天接管患者从三个增至七到八个,根本休息不了。

按照规定,急诊医护都应当佩戴N95口罩,最好还能有隔离衣。但在感染潮来临初期,周扬所在的医院物资不充足,只有主治医师等上级医生领到了N95,规培生都只能戴普通医用外科口罩上岗。一个夜班后,周扬发起了高烧。

和周扬一样,很多规培生都觉得,自己的感受被“忽视”和“遗忘”了,这让他们更不愿意在特殊时期留守医院乃至带上岗。

一位规培生说,他向医院申领抗原时,发现专硕研究生根本不在领取名单上,但非一线的医院研究员、后勤人员都能领到物资。 还有人看到医院给医护发放了N95、防护面屏后,也想去科室申领,但得到的回复是:“你们是学生,去找学生处要。”

“大家其实并不是真的怕生、真的想回家,大家只是把这次疫情当成了情绪的发泄口,把多年累积的(对规培制度)不满全部发泄出来了。”周扬说。

最让周扬失望的,则是在自己发高烧时,手机里不断弹出的催促返岗的信息,“某某医生又带上岗了,然后艾特我们这些了的规培生,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没有一句关心和问候,“科室只是希望我们赶紧回去上班。”返工第一天,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的周扬就被排到了夜班,“太缺人了”。

双重身份

在中国,规培生有三类:社会规培生、单位委培生和专硕规培生。与前两类规培不同,专硕规培生既是住院医师,也是硕士研究生,归学校管理。

这就是“并轨培养”,是我国特色制度。据一些学术论文介绍,其目的是为解决医学生培养年限长、规培和研究生培养间衔接不畅等问题。

在江西读书的专硕生吴敏佳曾感受过人在象牙塔的安全感。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初期,大五的她没被派到呼吸科等高风险科室。 “学校把我们保护得很好。”她回忆说。

去年12月,看着医院“阴阳混在一起”的复杂局势,研二的吴敏佳再次把希望寄托于学校,期待看到学校组织返乡的消息,但一直没等来。

12月18日,她所在的医院下达了一则文件,建议“全员规培生、专硕研究生等错峰上班,防止交叉感染。”“康复后按照错峰排班尽快加入战斗。”吴敏佳很失望:“学校不管我们,医院也不管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

特殊时期,请假也成了难题。江西的临床专硕生秦怡感染后,先后找导师、教秘、科室主任以及学院负责人签字,缺任何一环都没法顺利批假。

“有些老师会说,不来可以,但得跟人换班,或者花钱找人替,总之得有人来。”秦怡介绍,买卖班在规培生中很常见,日常200元一个班,节假日800元起步。秦怡幸运地请到假后,但休息了一天就继续回科室干活了,“一是因为症状不严重,二是不想听到带教老师说自己吃不了苦。”秦怡解释。

还有学生则“不敢请假”。研二规培生崔华与带教老师聊天时,听到老师把申请返乡的学生称作“逃兵”,她彻底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我在自己的主科室轮转,毕业答辩的生死大权都掌握在老师手里,在这种紧要关头走,老师会怎么看我?”

公开报道显示,疫情高峰以来,医疗系统人手短缺,各地医院相继采取分流措施,在一些医院,“所有科室都变成了呼吸内科”,骨科口腔科的大夫也接管新冠患者。

崔华认为,相比规培生,正职医生的顾虑相对少一些。坚持上岗或找人代班取决于自身意愿,调整起来比较灵活。但专硕生要考虑科室老师、学校老师对自己的态度。多位规培生说,自己所在医院以“请假耽误规培轮转计划,可能导致延毕”为由,让学生坚持上岗。

事实上,医院和学校的双重压力不止存在于当下,一直以来,专硕规培生的日常便是在夹缝中生存。

崔华是国内一所大学顶尖医学院的临床专硕。想继续读博的她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早上8点交班,查房、收人、给人做简单处理、收新人;晚上19点下班,回宿舍看文献、做课题;凌晨1点睡觉,“如果第二天要开研究生组会,熬到三四点也有可能。”

除了科研压力,作为住院医师,她的工作也不轻松。最让崔华痛苦的,是曾经在急诊科轮转的经历。“全天没喝过一口水、吃过饭,像陀螺一样转。”急诊科没休息室,如果值夜班,只能趴在桌上休息,每隔十几分钟就要收新人。那段时间,崔华做了抑郁症自评量表,结果显示中至重度抑郁。

如此繁忙的工作,崔华却不认为自己的临床能力有实际的提升。高考填志愿时,想学法医的她遭到父母反对,最后折中选择学医。她原本想着,学临床也能有“动手的乐趣”,但规培的现状与她的期待相差甚远——写历、收人、术前准备、术后收尾,是她作为住院医师的日常。

在非教学医院,这些工作由一线正职医生承担。崔华觉得,自己不过是顶着“规培”的头衔干杂活而已。她从自己的带教口中得知,从本科实习算起,他花费了8年才从“写历”的基础工作中脱离出来。能够独立做手术的时候,他已经40岁了。

自2020年疫情以来,一些规培生还承担起了医疗系统里最琐屑的防疫工作。雯静所在的医院设立了一个由专硕组成的“门禁班”, 一学期下来,雯静和同学都会轮到一两次,工作内容和保安无异,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在门口“拦人”, “但保安叔叔比我快乐多了。”

一次,一位七十多岁的大爷想进医院给自己母亲过“最后一个生日”,雯静按规定把大爷拦下后,被大爷指着鼻子埋怨不近人情。雯静心里委屈,但也无能为力。

除了看门,采核酸的任务也落到了专硕规培生头上。两人一组,每天负责给一个区里四五十个人采样。这是雯静最讨厌的工作,“有些人不配合、不张嘴,我要一个个等,一个个求”,这让雯静觉得很没有尊严,“感觉保洁阿姨可以骂你,保安叔叔也可以骂你,在这个医院里,你就是最底层的。”

这种感受不是现在才有的。不少专硕生觉得,自己规培期间没学到多少真东西,更多地在扮演“写历的小编”这样的廉价劳动力角色。在三甲医院规培一年多的周扬说,作为一个呼吸内科的学生,他到现在还不太会看CT,“觉得自己挺失败的。”

规培教学质量不佳的问题长期存在着。有长期研究医学人才培养的专家公开表示,规培制度在实操中多有变形,教学多是“蜻蜓点水”。质疑指向了迅速扩张的规培基地。2013年至今,我国公布了三批规培基地,数量超过了1000个。这其中既有技术先进、教学科研领先的中心城市医院,也有发展一般、缺乏临床带教经验的地方医院

另一个普遍的问题是,规培生要在不同科室轮转,不同科室的培养经验、重视程度不一以及考评制度不严格,令培训质量难以保证。

规培第一个月,雯静在自己的主科室轮转还很有成就感,“老师们很用心教,给我很多上手的机会。”第一次上手术、第一次缝皮、第一次学会拆线换药,这些成长的节点,雯静都记得很清楚。那时,进步带来的喜悦冲淡了加班的疲倦,“只要有收获,我就觉得是值得的。”

但在其他科室时,雯静总缺少一种归属感,“感觉老师没把你当自己人”。一月一次的轮转,她很难和不同科室的老师建立深度的关系。日复一日,在写历、抢电脑、送材料的工作间隙,雯静忍不住问自己,我到底学到了什么?“会写历可能是我这半年唯一的长进了,但写历也是模板化的,其实就是复制粘贴。”

看不到成长空间后,雯静在医院像变了个人。以往从不说脏话的她,现在习惯用爆粗来宣泄情绪;查房再遇到人咨询情,以往会耐心解释,现在干脆说:“我不是你的主管医生,你去问别人。”

她也因此更在意物质回报与付出之间的失衡,“会因为医院晚发几天补贴而生气,为一个外科口罩斤斤计较。”

落差感

对于学生们的抱怨,一直以来也存在另一种声音。有医生曾公开表示,规培是医学生成为一名成熟医生的必经之路,应该坦然接受考验。网络上,一名学生晒出了导师劝其返岗的理由:“医学生就是应该在临床上多多锻炼。”

疫情高峰以来,医院人手紧缺,一些请假、返乡的专硕也被指责“吃不了苦,没有奉献精神。”

其实也有不少规培生选择主动留守。南京医科大学内分泌专业的研二学生小琪便是其中一员。据澎湃新闻报道,小琪考虑到科室人手紧缺,主动留院,参与了医院组织的网络问诊志愿活动。她和其他四五个学生一起,24小时在线回复100多位人的咨询。她觉得,能在这时候用自己所学帮到别人,尽到了医学生的责任。

一些学生则出于更现实的考量留下。在一家三甲医院轮转的专硕生小吴打算留守至春节前夕。他所在的泌尿内科为学生提供了额外的抗疫津贴,已经“阳过”的小吴觉得,回家躺着不如工作挣钱,而且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留下,还能给科室老师留个好印象,让自己未来的规培生活更加顺利。

小吴所在的年级共两百多人,只有三分之一选择留下。小吴所在科室,本该由10名专硕规培生完成的工作,现在只有他和另一个同学一起承担。小吴说,大部分留下的人也并非自愿,也很少有人像他一样,能得到特别津贴。

周扬认为,付出与回报的不匹配是许多学生不愿留守一线的根本原因,“凭什么一个月给我们一千多块钱,就要用‘牺牲奉献’来道德绑架我们?”

事实上,待遇过低是规培制度一直被诟的问题。一般来说,规培生收入由基本工资、工作补贴和国家补助构成。其中,前两者由医院承担,国家补助由中央财政承担,目前施行的仍是2014年定下的标准,每人2.4万。

落到实处,在三类规培生中,专硕规培生通常收入最低。比如在湖南某医院,周扬每月从医院得到的补贴是1400块钱,同院的社会规培生则有六七千。

在福建,雯静每月补贴是800元。医院还有严格的补贴扣罚标准,“迟到、不戴胸牌、看手机都会被扣钱,罚款最高300块。”加上600元的助学金,雯静每月得到的补贴是1400块钱。一年下来,这勉强能覆盖一年一万的学费,很难再有剩余。

雯静心中有过“好医生”的模板,那是本科时教心内科的一位老师,“懂得多,科研能力强,还对患者很好”,这曾是她努力的方向。去年,得知自己考研上岸的那一刻,雯静还以为“人生有了着落。”

如今,回报与付出的不匹配挫伤了这个女孩的热情,“梦想都抛在脑后了”, 她说,自己现在闲下来就只想补觉。

落差感也体现在和毕业就转行进药企的本科同学的比较中。别人的工作“很人性化、工资又高”;同龄人中,有人拿着公务员的铁饭碗,有人年终奖就拿了五六万,还有人已经结婚生子,“只有我在这条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图什么啊?”

北京协和医院产科原副主任医师龚晓明曾公开表示,收入低、没盼头是中国医师规培制度待解的难题。相较于其他专业,学医本身就需要更多投入,规培的低收入会让年轻的医生丧失希望。

提高规培待遇的呼声从未停止,部分地区也在用实际行动填补落差。2022年8月起,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开始面向规培实施同岗同酬制度,给包括专硕在内的规培发放年终奖、基本奖、绩效奖,这是国内首家医院实施覆盖各个方面的同岗同酬制度。今年年初,上海市委市政府给医护下拨了6000元特殊津贴,在医院规培的学生也收到了这笔钱。

为了“不让学生为生活发愁”,崔华所在的科室每月会用科室绩效补贴专硕,另外再给学生提供饭补。这让崔华觉得“实现同工同酬不是一件完全没可能的事情。”

去年12月14日,华西医院专硕规培生陈家辉在完成临床任务后心源性猝死去世。据财新报道,陈家辉在ICU抢救时,新冠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悲剧发生后,多位规培生告诉我们,他们所在医院和学校都变得更重视专硕生的权益。

“人文关怀直线上升。”崔华说,现在,医院每个科室都会给学生配备医药箱,提供必备的药物和防疫用品,带教老师也都会及时关心学生们的健康状况,提醒他们“不舒服就立即休息”。食堂伙食也出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饭后水果。

“有充足的保障、合理的待遇、有人关心我们,我是愿意为科室付出的。”崔华说。不出意外的话,她会继续在成为医生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崔华又说,自己是幸运的——没有过多的经济负担,没有遇上奇葩的老师,而不是所有人像她一样,“需要有一个规范和标准,不然学医全看命。 ”

最让崔华惋惜的是一个曾经的本科室友,成绩优异但家境困难,一直靠他人资助,为了省钱在宿舍煮白面条吃,每次看到崔华都会觉得心疼。“规培待遇不提高的话,会流失很多人才,这些寒门学子是更能共情底层人群的。”

周扬所在的医院虽然没有同意给专硕提高待遇,但不再拦着学生返乡。在急诊待了二十多天后,周扬在十二月底申请了回家。去年,他因为值班,没赶上年夜饭,今年,他想好好在家过一个安稳年。

作为过来人,他的同门师兄很支持他的决定,告诉他“不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尽管医院没有明确表态是否需要补规培时长,但全校200多个专硕生中,有将近一大半的人都回了家,“补就补,这么多人一起。”

回家后,周扬陪奶奶住院。他发现,往日住不满的农村医院里,现在挤满了人,“走廊全是床,基本上都是老人。”有时,奶奶会催护士换药,周扬会告诉她,“耐心等”,他理解医护的不易。

有人顺利回了家,但也有人在重新返岗。比如雯静,毕竟,拿到规培证才能毕业。

还有904天,雯静的规培就会结束。她在手机上设置了一个倒计时—— “我就想着完成份内任务,体验一把当医生的感觉,毕业就转行。”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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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徐晴

编辑 | 金匝

运营 | 月弥

退出

28岁的阿米娜一直在犹豫:要不要退出规培,从此不做医生了?

这个想法就像偶然跳进她鞋子里的一颗小石子,每走一步,都会磨到脚。

第一次有这种想法是3年前,她读完临床医学本科,去乌鲁木齐一家医院产科规培。规培,即“住院医师规范培训制度”,这是所有想要从事临床医学医学生们的必经之路。毕业后,阿米娜没有直接参加工作,而是以规培生的身份,在不同科室轮转,接受系统的临床训练,时间是36个月。

原本,阿米娜有毕业后结婚的打算,但实在太忙了,规培生一天要在医院工作十多个小时,没有周末,还要值夜班,根本挤不出时间筹备婚礼。实在没办法,她想到医院有个“献血假”,献了200ml之后,她获得了7天宝贵的假期。

第二次是急性阑尾炎发作的时候,同事告诉她,得做个手术切除阑尾。她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银行卡余额,3000块的规培工资,还完当月的房贷,只剩下几百块钱,最终,是爸爸给她出了手术费。那些天,阿米娜很内疚,“快30岁的人了,还得向父母伸手要钱”。

第三次动念头,是她意外怀孕了,因为身体虚弱和长期疲惫,胚胎在11周时没了心跳。她在科室晕倒,带教老师给她做了流产手术。躺在房里,她听到老师们议论:一个规培生,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那一刻,她觉得无比委屈,眼泪流了下来。

和阿米娜一样,在规培的3年里,学医的年轻人会从事高强度的工作,拿着不匹配的收入,还需面对不对等的权力关系——退培的理由很多,但对阿米娜来说,又很难最终做出这个决定。因为一旦退培,就代表着一个医学生要放弃过去长达5-8年的努力,再也做不了医生,这是巨大的沉没成本。

在广西桂林,王凯就真走到了退培这一步。

毕业后,他直接进入当地一家医院工作,成为住院医师。3年后,医院要求他去别的医院参加规培,36个月的规培时间,他撑到第8个月,决定退培。回来后,大半年没见的同事疑惑得很:“怎么退培了?”潜台词是:学医的人都能坚持下来,你怎么没有?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8个月,王凯在委培医院的多个科室轮转,换来一个月2400元、共计19200元的规培薪资,这些钱在退培时全部还给了委培医院。更深层的损失,是他的职业可能性:原医院规定,拿到规培证书才可以考中级职称,这是王凯成为主治医师的必经之路。

但王凯不后悔。他今年30岁,未婚,房子买在县城,是父母出的首付。规培的这段时间,他像掉进一个黑洞,社会时钟彻底停滞,还不起房贷,靠家里的帮助才能维持生活。在亲戚眼中,周围30岁的人早已成家立业,他却跟没毕业的学生差不多。

他开始害怕过年,害怕亲戚们聚在一起吃饭,讨论谁的儿子在南宁买了房,谁的女儿年入数十万,大家的眼光投向他,他的脸会难以控制地微微发烫,想找个借口逃离,又害怕被看出来,战战兢兢地吃完这顿饭。办完退培手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走出医院,觉得外面的天好像都更蓝了一些。

退出规培的年轻人不是孤例。豆瓣的“大学后悔学医”小组,有2.3万余人加入,规培是他们讨论的高频词汇。他们自嘲为“医疗废物”,像阿米娜和王凯一样,他们在规培中付出琐碎、重复、高强度的劳动,拿着微薄的薪水,也难以学到真正的技能。

经历规培之后,他们中有些人,“失去了对医学的热情”。

蚂蚁和陀螺

走上学医这条路,和阿米娜的经历有关。

高中时,爷爷得了胃癌,当时她们一家人还生活在小县城,医疗水平有限,每次做手术和复查,都要到乌鲁木齐的医院挂号、排队,一通折腾,就此,阿米娜体会到一个家庭看的难处,也认可了医生这个职业的价值。

临近毕业时,阿米娜也设想过:通过规培,她能掌握对应科室基础和多发的诊疗技巧,从学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临床医生,但亲身经历后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规培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做的是一些和诊疗技巧无关的工作:查新出来的化验单、主任查房时做汇报、补充医嘱、给人开新的检查、与家属谈话签署手术同意书、做术前准备、交代患者今天的治疗……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蚂蚁,如果谁开了上帝视角,准能看到她在医院里来回奔跑的轨迹。这些轨迹太过琐碎,又十分相似,一天下来,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规培开始后,柳心也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陀螺。

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一个字:转。在不同的科室里轮转,在学术研究和医院工作之间打转,在一个又一个考试中辗转。“转”成了一个常用词,走在医院里跟同学打个照面,“你在哪儿转呢?”就像北京人问“您吃了吗”一样自然。

科室几乎每天都有手术,他的任务是帮忙扶住工具或是清理杂物。有一次,他早上8点进手术室,第二天凌晨4点才出来。那是一台涉及多个科室的大手术,几个主治医师“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作为助手,全程没怎么休息,走出手术室的时候,他发觉腿全麻了,差点摔跪在地上。

作为一名专硕研究生,他甚至要转得更快一些,并不富裕的时间,还要挤出来一些留给科研。医院的下班时间是柳心的研究开始的时间,预约好实验室,等一个有用的数据,通常要到凌晨。等走出实验室,天黑透了,灯都熄了,柳心披着夜色回宿舍,简单洗漱之后睡下,几个小时后,再开始第二天的“转”。

医院也是一个小社会,时间久了,不是真正医生的规培生,发现了自己在这个小社会中所处的层级:科室里过节发的购物券,没有规培生的份;医生们人手一个免费用的储物柜,规培生得交100块押金;医用电梯不给规培生用,电梯阿姨只认本院的住院医生;晚上值夜班,有人呼叫医生,护士先把规培生喊起来,规培生解决不了,再去喊主治医生;阿米娜所在的医院,甚至不允许规培生在值班室睡觉,有几次她太累了,只能穿着手术衣在产科的产床上打盹。

几乎每个规培生都曾有过帮带教老师取快递、外卖、跑腿、值夜班的经历。阿米娜的带教老师经常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自家亲戚需要的各种药品名,让她去买药的窗口排队,一排就是半小时。疫情期间,一些医院的规培生们也会被当作医生,优先抽调出去做核酸检测志愿者。

为了盈利,医院会考核“翻床率”,在更少的时间里接纳更多的人,这些压力落在了规培生头上,在北京一家三甲医院规培的于朦胧,常常要去劝说人提前出院。时间久了,他有一个疑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工作?看起来像医生,又不像医生,准确来说,是一个服务员。

错位

除去疲惫,规培生常常用来自嘲的还有收入:干着服务员的工作,拿着不如服务员的薪水。

阿米娜有同感。她所在的医院,一位正式医生的工资是6000元左右,作为规培生的她,工资只有他们的一半,3000元。

参加规培的第三年,阿米娜第二次怀孕,孩子出生,压力扑面而来。丈夫在事业单位工作,每个月薪水5000元,两人的收入得用来还贷,负担孩子的各类花销,以及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勉强够用,可一旦孩子生,又得向父母借钱。阿米娜开始学着省钱,甚至在1688上给孩子买衣服。

王凯是在工作三年之后才开始规培的。之前他在桂林的医院工作,薪水有7000元左右,除去房贷和日常花销,还能有盈余,账户余额每个月都是正增长。规培之后,收入降了三分之二,要靠动用存款才能生活。

规培生张森在一个东部二线城市的三甲医院,每个月的补贴更少,只有500元,加上研究生补助,一共1100元。他在医院附近租的房子,租金就超过了1000元,几乎每个月都要向父母申请支援。

他身边还有不少家境普通的同学,租不起房,只能住在医院安排的8人间宿舍。规培的医院有多个院区,相互之间隔了三十多公里,到另一个院区的科室轮转时,想要准时上班,乘公交、地铁是来不及的,只能每天早上6点起来,凑四个人后拼车到医院,时间长了,大家互相调侃,“贷款来上班”。

规培生收入过低是共识。2020年,丁香园曾对3020名规培医生进行过一次调查,发现近三成规培医生(27.5%)表示每月收入在1000元以下,其中8%的人表示规培期间“没有收入”,每月收入在 3000 元以上的占32.3%。

国内自2013年建立起规培制度,就规定了中央财政资金的标准为3万元/人·年,其余要靠不同省份自己来补助,以及各个医院不同科室的奖金补充。一些偏远地区的省份,补助只有0.33万元,平均到每个月,只有275元。在北京,于朦胧一个月可以拿到共计9000多元的薪资,但在桂林,王凯只能拿到2400元。

即便都是一线城市,补贴也不在一个量级。几天前,柳心的科室来了一位上海的师姐,刚来就问大家怎么报税。柳心懵了,报税?报什么税?这个词好像离自己很遥远。他宽慰师姐,放心,你来了这里就不用报税了,钱太少,不需要报。

工作之前,医学生们对这个职业有着共同的想象:稳定、体面、光鲜,工资丰厚,社会地位也高。但现实是,在经历长达5-8年的学习之后,至少在规培的3年里,他们的收入与教育成本、工作付出常常不成正比。

王凯常常感觉到,收入的尴尬,最直接的是带来了身份的错位:已到而立之年的自己,好像既不是学生,也不是医生。规培之前,他跟关系最好的几个朋友去了泰国,大家骑摩托车在海边兜风,风迎面吹来,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有光明的未来。但现在,有的朋友在医保局工作,有的做建筑工程赚到了第一桶金,还有的组建了家庭,生了小孩,过上安稳的生活,只有他,还得靠父母捡起他丢下的接力棒,替他还房贷。他难以融入朋友们的聊天,大家谈起工作、收入、家庭,他能做的只有沉默。

豆豆也对这种错位感同身受。参加规培这一年,她的社会年龄是25岁,别人对她的期待也是一个成年人,她需要参与社会生活,朋友结婚了要给份子钱,父母生日也该送礼物,但事实上,她的经济水平还停留在17岁,这些看似理所应当的事情,她根本负担不起。

“朋友计划一起去旅游,你拒了,因为没钱;想换个电脑,只能憋着,因为没钱;连日常聚餐都不敢去多了,本来就少的补贴,吃两次没了,剩下的日子还要活呢,更别说买房、结婚这种大消费。”这份穷,不只是作用于生活,更造成一种人生遗憾:“遗憾在这二十多岁的青春里,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和金钱是那么的匮乏,能做出的选择是那么的有限。”

变形

抛开工作强度和微薄收入,阿米娜最在意的,是规培的三年里,没有收获多少真的技能。

这三年,医院几乎所有的大手术,都由外地来的援疆医生做。在手术台上,援疆医生主刀,阿米娜的带教老师是第一助手,站在主刀左边,帮忙缝合伤口,阿米娜是第二助手,站在主刀右面,帮忙扶器械,两个人面面相觑。别说重大手术,连腹腔镜这样的昂贵器械,也是不允许身为规培生的阿米娜使用的。

今年夏天,阿米娜去找工作,一家医院的主任上来就问,会不会做手术?会不会单独做人流?剖宫产呢?阿米娜小声回答,没有试过。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让她把简历交给人事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更多的带教老师,只会让规培生们帮忙缝一下针、打一个结,做最简单的操作。于朦胧有一次鼓起勇气,说自己想尝试深度伤口的缝合,带教老师皱起了眉头:“这个出血以后就不好弄了,也没法跟家属沟通。”——带教老师也害怕医闹。

规培即将结束,于朦胧心里有一些“不舍”,他觉得自己“有些东西还没有完全掌握”,唯独历,写得可熟练了,“但从能力来说的话,其实我没有完全的把握胜任医生这个职业,回去(原单位)以后,还得有老大夫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规培生学不到真正的技能,受伤害最大的还是人。带教老师会让张森给人开药,因为刚上手,用量上他常常把握不好。原本以为,带教老师或是上级大夫会检查一遍药方再交给人,但实际上,他发现没有这个流程,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觉得后怕——开错药了怎么办?他甚至觉得,糟糕的规培经历,容易把规培生变成最讨厌的那一类医生,再去继续压榨下一届的规培生。

从2013年《关于建立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的指导意见》颁布至今,9年时间里,我国公布的三批规培基地,数量超过了1000个,一些没有规培资质的医院也在其中浑水摸鱼,开展“规培”。

今年年初,小敏来到在四川某个县城的一家三乙医院面试护士岗位,负责人让她先在医院“规培”一年。小敏和许多“规培生”一起干着护士的工作,一个月的薪资是1200元,医院里的正职护士们,每天在科室里刷短视频,薪水是“规培生”的三倍。几个月之后她才知道,在这里,根本拿不到国家承认的规培结业证书,也不一定能留下来工作。

一些医学生,因为规培的变形而离开这个行业。

阿米娜这一届,一共有6个规培生,有两个接受不了工作强度,心理压力大,最终退培。在疲惫又难挨的日子里,几乎每个规培生的手机里都有个日历,用来倒数计时:距离规培结束还有XXX天。至于阿米娜本人,用了“解脱”这个词形容规培结束的那一天,她当时几乎是逃跑一般离开了医院,连水杯这样的日用品都没拿回来,“再也不想看到那些东西了”。

一天,一位朋友跟阿米娜聊天,说自己在法院做书记员,早上10点上班,下午6:30下班,中午休息两小时,食堂免费,周末双休,一年有30天年假,每个月薪水4000多元。阿米娜默默地想:“如果法院还招书记员,我一定会去。”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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